“砰!”她撞开一间客房的门,里面竟住着个穿蓑衣的货郎,正对着油灯清点货物。货郎见她被追杀,吓得手里的货散落一地,却还是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拉:“别怕,有我……”
话没说完,蒙面人就冲了进来,一刀砍在货郎的胳膊上。货郎惨叫一声,鲜血瞬间染红了蓑衣,却死死抱住蒙面人的腿:“快跑!”
阿枳看着货郎扭曲的脸,心里像被针扎。她抓起桌上的油灯,朝着蒙面人扔过去,灯油泼在对方身上,瞬间燃起火焰。蒙面人惨叫着打滚,她趁机冲出客房,顺着屋檐下的排水管往下滑,手心被磨得血肉模糊也顾不上。
跑到驿站外的竹林,雨更大了,泥泞的路让她好几次差点摔倒。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突然想起怀里的账册——这是灾民们用命护着的证据,绝不能落到坏人手里。她解开腰间的布带,把账册紧紧捆在竹筒里,用力塞进旁边的水洼,用淤泥埋好,又在旁边做了个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记号。
刚做完这一切,蒙面人就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按在泥里。冰冷的雨水混着污泥灌进她的口鼻,她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为首的蒙面人扯下脸上的布,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是李主事的管家,当初就是他帮李主事转移赃款。
“小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管家狞笑着,用刀背拍打着她的脸,“说!账册藏哪了?”
阿枳咬着牙不说话,嘴里的污泥又腥又涩。她知道,只要熬过今晚,等周衍回来,这些人就会受到惩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管家脸色一变,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撤!”
马蹄声越来越近,阿枳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上跳下来,是周衍!他怎么回来了?
“阿枳!”周衍跑到她身边,把她从泥里抱起来,见她浑身是伤,眼眶瞬间红了,“我收到消息,说有人要对你不利,连夜赶回来的……”
阿枳趴在周衍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后怕——如果刚才没把账册藏起来,灾民们的希望就彻底没了。
回到周府,包扎伤口时,阿枳才发现右手的小指被刀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郎中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以后再想灵活拨算盘,怕是难了。
“算不了就不算了。”周衍看着她缠满绷带的手,心疼地说,“以后有我呢。”
阿枳却摇了摇头,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算盘,虽然很笨拙,却依旧噼啪作响:“不行,灾民还等着我把账算清楚。”
第二天,周衍带着人去竹林找账册,却发现水洼被翻得乱七八糟,埋账册的竹筒不见了。阿枳的心沉了下去——肯定是管家的人回头找了。
“怎么办?”周衍急得直跺脚,“没有账册,就定不了他们的罪。”
阿枳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手指在桌上虚点着。她在回忆账册上的内容——灾民们记的每一笔账,她都用心算过无数次,早就刻在了脑子里。
“我记得。”她突然睁开眼,眼里闪着光,“张村收到粮一石,实际该得三石;李村领了二十斤盐,账上记的是五十斤……我能把所有账都重新写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阿枳用左手握着炭笔,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默写账册。伤口裂开了好几次,血滴在纸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她只是用布擦一擦,继续写。周衍看着她颤抖的左手,想帮忙却插不上手——那些数字,只有她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账册快要写完时,管家带着人闯进了周府,手里举着那卷被泥水浸泡过的账册:“周衍!你私藏罪证,意图包庇灾民诬告朝廷命官,人证物证俱在,跟我走一趟!”
原来他故意把账册留下,就是想栽赃周衍私藏证据。府外的官差显然是被买通了,根本不管周衍的辩解,上来就要抓人。
“不准碰他!”阿枳举起刚写完的账册,对着官差喊道,“这才是真的账册!上面有灾民的手印,你们看!”
官差们愣住了,管家却突然抢过她手里的账册,狠狠撕得粉碎:“假的!都是假的!”
阿枳看着碎纸漫天飞舞,心疼得像被剜掉一块。她突然冲向管家,死死咬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你还我账册!那是灾民的命!”
管家疼得嗷嗷叫,反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把她扇倒在地。“小贱种!”他抬脚就要踹,却被突然冲进来的王叔拦住。
“好大的胆子!”王叔身后跟着一队禁军,“陛下早就料到你们会狗急跳墙,特意让我来取账册!”
管家的脸瞬间惨白,瘫倒在地。禁军从他怀里搜出那卷被泡过的账册,虽然字迹模糊,但上面的印记与阿枳默写的完全吻合。
“陛下有旨。”王叔展开圣旨,声音洪亮,“李主事余党尽数拿下,按律严惩。阿枳记功,特赐‘金算盘’一枚,准其随时入宫查账。”
当那枚镶着宝石的金算盘递到阿枳手里时,她突然哭了。不是因为喜悦,是因为想起了那个在驿站被砍伤的货郎,想起了那些在灾区饿死的百姓,想起了自己差点被废掉的手指。
“值得吗?”周衍轻声问。
阿枳看着金算盘上反射的光,突然笑了,眼泪却还在流:“你看,这算盘上的珠子,像不像灾民们种的粮食?一颗一颗,都是盼头。”
几个月后,阿枳的手渐渐好了,虽然小指还是有些不灵活,但拨起算盘来,依旧又快又准。她跟着王叔去了趟灾区,看到新修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灾民们正在田里播种,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一个曾经给她画“救命账”的老农,颤巍巍地递给她一碗新米煮的粥:“小先生,尝尝,这是用你算回来的粮食种的。”
阿枳接过粥,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知道,以后还会有算不清的账,还会有躲不开的刀,但只要这金算盘还在手里,只要心里的那本账还算得明白,她就会一直算下去。
因为她算的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无数人活下去的希望,是这世间最该算清楚的公道。而这公道,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去计算,直到算尽所有的黑暗,算出一个朗朗乾坤。炭笔在纸上划过最后一笔,阿枳几乎虚脱,左手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染红了刚默写好的账册边角。她喘着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颤,却死死盯着那几页纸——上面是她凭着记忆复原的所有灾民账目,每一笔都标注着证人姓名,墨迹里混着血珠,像一颗颗倔强的朱砂痣。周衍端来温水想让她擦手,刚靠近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带着几个官差撞开大门,手里扬着那卷被泥水浸透的真账册,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周衍,你勾结灾民伪造账目,意图构陷朝廷命官,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话说?”官差们立刻围上来,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阿枳猛地站起身,把刚写好的账册往周衍怀里塞:“这是真的!快收起来!”可管家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账册,看都没看就往嘴里塞,竟想当众吞下去销毁证据。“你敢!”阿枳扑过去掰他的嘴,手指被他狠狠咬住,疼得她眼前发黑,却死活不肯松劲。周衍冲上来推开管家,账册的一角已经被嚼烂,阿枳看着残缺的纸页,突然红了眼,抓起桌上的砚台就往管家头上砸——那砚台是周衍送她的生辰礼,平时她连碰都舍不得用力。“砰”的一声,砚台碎裂,管家额头淌下血来,官差们瞬间拔刀,刀刃对着阿枳的咽喉,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周衍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后背抵着冰凉的刀锋,声音却稳得可怕:“账册我已抄送三份,一份送进了都察院,一份藏在安全地方,还有一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管家,“在陛下案头。”这话像惊雷炸响,官差们的刀都顿住了。管家捂着流血的额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周衍,突然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完了”。阿枳这才发现,周衍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刀刃划破,渗出血迹,她伸手去碰,指尖沾到温热的血,吓得指尖发颤。就在这时,王叔带着禁军赶到,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拿下!所有涉案人等,一个不留!”禁军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官差们瞬间被制服,管家被拖走时还在嘶吼:“李主事不会放过你们的!”阿枳看着周衍渗血的后背,突然腿一软,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后怕——如果周衍刚才慢一步,那刀就落在她身上了。周衍蹲下来,用没受伤的手擦她的眼泪,动作笨拙却温柔:“哭什么?赢了啊。”她哭得更凶了,把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突然觉得无比安心。等处理完后续,已是深夜。周衍的伤口包扎好,阿枳坐在床边给他扇扇子,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起驿站那个货郎——听说他胳膊被砍伤后落下残疾,没法再挑货了,周衍已经派人送去了银两和良田,让他安心务农。“那个货郎,”阿枳轻声问,“他会不会怪我们?”周衍握住她的手,她的小指还缠着绷带,微微弯曲着,像个受伤的小兽:“他说,能救下一个算一个,这世道,总要有人肯站出来。”阿枳没说话,只是把脸贴在他手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金算盘上,珠子反射着细碎的光。几天后,阿枳跟着王叔去灾区查访,刚到村口就被一群人围住,都是账册上记过名字的灾民。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小先生,听说你为了我们伤了手?”阿枳摇摇头,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笑:“没事,还能算账。”老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草药:“俺家老头子以前是郎中,说这药能治手伤,你试试?”其他人也纷纷递来东西,有刚蒸的窝头,有缝了一半的手套,还有小孩画的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小先生”。阿枳看着怀里堆成小山的东西,突然鼻子一酸——她算的那些账,从来都不是数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期盼和谢意,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口发烫。回京城的路上,周衍见她一直摩挲着那些草药,忍不住笑:“现在知道,你算的账有多重要了?”阿枳点头,突然想起管家被抓时的疯狂,想起李主事余党的反扑,想起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她以前总觉得,算账就是算账,算对了就行,可现在才明白,她算的从来不是账,是公道,是人心,是那些被欺负的人不敢说出口的期盼。“周衍,”她突然认真地说,“以后不管多危险,我都要算下去。”周衍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初遇时那个敢当众戳穿假账的小姑娘,只是此刻的光里,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他握紧她的手,小指缠着的绷带轻轻蹭过他的掌心:“好,我陪你。”回到京城时,金算盘已经被阿枳磨得发亮。她时常会坐在户部的账房前,指尖拨弄着算盘,听着珠子碰撞的脆响,像在听无数人的心跳。偶尔有新的账目送来,涉及贪腐,她依旧会睁大眼睛,一笔一笔地算,哪怕背后有刀光,哪怕前路有陷阱。因为她知道,她的算盘一响,就有人能活下去,就有人敢抬头看天,就有人相信,这世道终会清明。而周衍总会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手里拿着药箱,随时准备为她包扎伤口,也随时准备,和她一起,算尽这世间所有的不公。阳光透过窗,落在他们身上,金算盘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串长长的脚印,通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粮食满仓,有笑脸常在,有算不尽的希望,和算得清的明天。户部的算盘声突然停了,阿枳捏着算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案上摊着的是新送来的漕运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里,她一眼揪出了个刺眼的窟窿——江南漕粮竟短少了三千石,而签收文书上的印章,赫然是周衍的私印。她猛地抬头,撞进周衍带着血丝的眼睛里,他刚从江南督查回来,袍角还沾着露水,此刻正站在门口,脸色比纸还白。“不是我。”周衍的声音发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印章是伪造的,我……”“伪造?”阿枳抓起账册砸过去,纸页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整个户部谁不知道你的印章从不离身!除了你,谁能仿得这么像?”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不是愤怒,是恐惧——那个总护着她的人,那个说要陪她算尽不公的人,怎么会……周衍没躲,任由账册落在脚边,他想去碰她的手,却被她猛地甩开。“别碰我!”阿枳后退半步,后腰撞到算盘架,哗啦啦一阵响,算珠滚了满地,像她此刻的心,碎得七零八落。恰在这时,王叔带着禁军闯进来,手里举着圣旨:“周衍涉嫌贪墨漕粮,即刻拿下!”周衍看着围上来的禁军,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绝望:“阿枳,连你也不信我?”阿枳别过脸,不敢看他被铁链锁住的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直到他被押出门时,那声“等我”飘进来,她才猛地回头,只看到他被阳光拉长的、孤寂的影子。接下来的日子,阿枳像疯了一样查账,把江南漕运的底册翻了个底朝天,手指磨出的血泡沾在纸页上,晕开一片片暗红。可所有证据都指向周衍——伪造的印章,被篡改的记录,甚至有“证人”指证亲眼看到他和粮商密谈。她坐在满地狼藉的账册里,第一次觉得算盘那么沉,沉得她握不住。夜里,她总梦到周衍后背的刀伤,梦到他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醒来时枕头全是湿的。“骗子。”她咬着牙骂,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就在她快要放弃时,那个在驿站被砍伤的货郎突然找到她,胳膊还吊在胸前,手里捧着个油布包:“小先生,这是周大人让我交给你的,说你看到就明白了。”油布包里是块沾着血的木牌,上面刻着周衍的私印纹样,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那是去年帮她挡刀时被刺客砍的,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阿枳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伪造的印章上,根本没有这个缺口!她疯了一样冲向大牢,牢头说周衍三天没吃东西了,正发着高烧。阴暗的牢房里,周衍蜷缩在稻草上,脸色烧得通红,铁链在他手腕上勒出深深的血痕。“周衍!”阿枳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他的手烫得吓人,“是我错了!我信你!”周衍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她,突然笑了,气若游丝:“我就知道……你会来……”他从怀里掏出半张撕碎的账册,“这是我找到的证据……李主事的亲信,还藏在……”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阿枳抱着那半张账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上面,混着他的血,晕成一片。她冲出大牢,直接闯进皇宫,跪在养心殿外,手里举着木牌和账册,任由雨水浇透全身。“陛下!周衍是被冤枉的!求陛下彻查!”雨越下越大,她的声音被风雨吞噬,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得血肉模糊,却死死不肯起身。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了,皇帝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当阿枳把所有证据摆在御前时,李主事的亲信突然从屏风后冲出来,手里举着匕首:“你敢坏我好事!”阿枳想也没想就挡在皇帝面前,匕首眼看就要刺中她,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周衍狠狠踹开——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枷锁,浑身是伤,却死死护住她,后背硬生生挨了那亲信一脚,闷哼着跪倒在地。“拿下!”皇帝震怒。阿枳抱住周衍,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她才发现他为了冲出来,竟生生磨断了手腕上的铁链,皮肉外翻,触目惊心。“傻子……”她哭着骂,声音却软得像棉花。周衍靠在她怀里,虚弱地笑:“我说了……等我……”风波过后,周衍被无罪释放,李主事的余党尽数落网。那天阳光正好,阿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周衍(他后背的伤需要静养),走在户部的院子里。金算盘在她手里噼啪作响,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你说,以后还会有这么多烂账吗?”阿枳问。周衍握住她缠着绷带的左手,小指的伤疤清晰可见:“有又如何?”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只要我们一起算,总有算完的那天。”阿枳笑了,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带着算盘的清响和阳光的味道。远处,灾民们送来的新米正在晒场上铺开,金黄一片,像无数个被算清的公道,在风里轻轻摇晃,晃出了一个真正的、朗朗的乾坤。暮色漫进牢狱时,阿枳正用指甲在墙缝里刻最后一道算痕。第七十三道了,自从周衍被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她每天都在数——数着墙缝里的霉斑,数着铁窗透进的微光,数着自己掌心被算盘磨出的茧子。牢门“吱呀”作响,狱卒端来的晚饭里躺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周衍潦草的字迹:“粮窖第三块砖后,有李主事贪墨的账册。”阿枳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得纸条发皱。她认得这字迹,那天在户部,他就是用这只手,把她护在身后挡下刺客的刀,血珠滴在算盘上,像颗殷红的算珠。
更新时间:2025-11-06 04: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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