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沙驿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沙砾,狠狠抽打在破败的驿站土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炭火、汗馊和排泄物混合的恶臭。苏瑾就是在这样的地狱里,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像是有凿子在敲击太阳穴,无数破碎的画面——高耸的现代建筑蓝图、闪... 碧波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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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营造录我在北宋搞基建,苏瑾赵珩李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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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流沙驿站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沙砾,狠狠抽打在破败的驿站土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炭火、汗馊和排泄物混合的恶臭。苏瑾就是在这样的地狱里,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凿子在敲击太阳穴,无数破碎的画面——高耸的现代建筑蓝图、闪烁的应力分析数据、刺眼的仪器警报红光,还有那撕裂天空的诡异紫电与脚下大地的疯狂震颤——最后都归于一片混沌的黑暗。再睁眼,便是这昏黄摇曳的油灯,漏风的屋顶,身下冰冷潮湿的草席,以及手腕上沉重的木枷锁链。

“苏锦娘!装什么死!起来喝药!”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一个穿着破旧皂衣、满脸横肉的差役端着个豁口陶碗,里面是浑浊发黑的液体,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怪味。

苏锦娘? 陌生的名字伴随着潮水般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父亲,汴京工部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因卷入“妄议新法、结交旧党”的罪名被抄家流放岭南;体弱多病的女儿苏锦娘,在押解途中不堪折磨,昨夜于这荒僻驿站高热惊厥……然后,便是她——现代顶尖建筑结构工程师苏瑾的意识,占据了这具刚刚咽气的、年仅十六岁的躯体。

“咳咳……” 苏瑾(或者说苏锦娘)艰难地撑起身,喉咙火烧火燎。她看着那碗可疑的“药”,结合脑中残留的原主记忆和眼前的环境,瞬间判断:这根本不是药,很可能是某种敷衍了事的、甚至不干净的“安慰剂”。在缺乏抗生素的古代,一场严重感染足以要命。

“差爷,” 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水……是驿站后院那口井打的吗?”

差役一愣,没想到这个一路上病恹恹、话都不敢说的罪臣之女会突然开口,还问起水来。“是又如何?赶紧喝了,别耽误老子工夫!”

苏瑾的目光扫过驿站简陋的构造,落在角落里堆积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炭火灰烬上。“差爷恕罪,小女子并非推诿。只是……那井水浑浊,恐有污秽。驿站旁有溪流,水流虽缓,但源头来自上游山涧,应比井水洁净。若能用沸水煮过,再晾温……或可稍解病痛。”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炭灰,用布包裹浸入水中,亦能吸附杂质,使其澄清。”

差役王虎瞪着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瑾。她的话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流放犯人身上见过的镇定,甚至……权威感?尤其是提到“吸附杂质”这种词,听着玄乎,又似乎有点道理。他想起这苏锦娘的父亲好歹是个工部小吏,也许真懂点旁门左道?再看看碗里的“药”,他自己也嫌恶心。

“哼,就你事多!” 王虎骂骂咧咧,但还是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他端回一碗清澈许多、冒着热气的温水,粗暴地塞到苏瑾手里。“快喝!再磨蹭,老子把你扔外面喂狼!”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稍稍唤醒了苏瑾麻木的神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处境:罪臣之女,流放岭南,九死一生。首要任务是活下去!这具身体极度虚弱,驿站环境恶劣,押解差役凶恶。她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展示价值,哪怕是最微小的价值,来改善一点点生存条件。

接下来的几天,苏瑾成了流放队伍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她不再像原主那样沉默等死。她仔细观察环境:

看到差役们因饮用生水腹泻,她便“无意”提起溪水煮沸消毒和炭灰净水的方法,王虎半信半疑试了,腹泻果然减少。

发现驿站简陋的茅厕污秽不堪,蚊蝇滋生,她根据记忆,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简易的深坑厕所结构图,建议差役们挖深坑、覆盖草木灰,并尽可能远离水源和居住区。王虎嫌麻烦,但另一个年轻差役赵小五觉得有理,偷偷照着做了,驿站气味果然改善不少。

她甚至用撕下的破旧衣襟,指导同押的几个病弱妇孺制作简易口罩(虽然只是多层布片),在沙尘天或靠近病患时使用。

她的举动低调而实用,最初被视为“罪女妄为”、“装神弄鬼”,但实实在在的效果让差役们,尤其是负责具体杂务的赵小五,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她展现出的不是诗词歌赋的才华,而是关乎生存、关乎实际问题的“奇巧”能力。王虎依旧凶恶,但给她水和食物时,分量稍稍足了些,呵斥也少了些。

然而,真正的考验突如其来。

一场连绵数日的春雨,让本就年久失修的官道更加泥泞难行。队伍被迫滞留在流沙驿站。驿站后方,有一座连接官道与附近村落的石木混合桥,是队伍南下的必经之路。连日雨水冲刷,桥墩根基的泥土被大量带走,一段支撑桥面的巨大横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肉眼可见地向下倾斜,裂开了狰狞的缝隙。

“糟了!桥要塌!” 经验丰富的老驿卒脸色煞白。

王虎急得跳脚:“绕路?他娘的最近的绕行要多走三天!这鬼天气,粮食也不够!” 强行过桥?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横梁和桥下湍急浑浊的泥水,谁也没这个胆量。

人群一片恐慌。苏瑾被嘈杂声吸引,挤到前面。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桥梁的结构:石砌桥墩,木质主体,典型的北宋早期桥梁构造。问题核心在于那根承重主梁——一根巨大的榆木。雨水浸泡加上原本的虫蛀和老化,其根部榫卯处已严重腐朽,应力集中,濒临断裂。更糟的是,由于基础流失,桥墩轻微倾斜,导致整座桥的受力结构发生改变,进一步加剧了主梁的负担。

“不能过!” 苏瑾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虎烦躁地吼道:“废话!谁不知道不能过!你有办法?”

苏瑾没有立刻回答。她蹲下身,不顾泥泞,仔细查看桥墩基座流失的情况和主梁的倾斜角度、裂缝走向。脑中飞速计算着残余木料的强度、桥面荷载、可能的加固点。现代精密的力学模型在这里毫无用处,她只能依靠最基础的力学原理和目测经验。

“差爷,” 她站起身,指向旁边驿站堆放的一些废弃木料和几根用来顶门的粗壮木桩,“还有那些绳索。或许……可以试试临时加固。”

“加固?怎么加固?你会?” 王虎和驿卒都一脸不信。这可是桥!不是小孩子搭积木!

“主梁根部腐朽,是断点。但断非一时。桥墩基础流失,导致桥面倾斜,加重了主梁负担。当务之急,是分担主梁压力,阻止其进一步下陷断裂,同时稳固桥墩基础。” 苏瑾语速很快,指着关键部位,“我需要那些木桩,选最粗最直的。四根,不,六根!绳索要最结实的!”

她的冷静和话语中透露出的“专业感”镇住了场面。王虎看向驿卒,驿卒犹豫地点点头:“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干等着强!”

在差役和驿卒半信半疑的协助下,苏瑾开始指挥:

稳固桥墩: 用废弃木料和石块,尽可能回填被雨水冲刷掏空的桥墩基座,减缓流失。

支撑主梁: 在倾斜主梁下方,河床相对坚实的区域,打下两根粗木桩作为基础。然后,用另外两根长木桩,一端斜顶在桥墩(避开脆弱处),另一端牢牢抵在河床的木桩上,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支撑架,像拐杖一样托住主梁最危险的下陷点。

分担荷载: 在主梁靠近桥墩、尚未严重受损的上方位置,用绳索和滑轮(驿站简陋,只能用人力拉拽替代)绑缚两根木桩,将其斜向上方拉起,绷紧绳索,人为地为主梁创造一个“向上提拉”的辅助力,抵消部分下压力。

紧急修复榫卯: 她指挥赵小五,用砍刀将一些坚韧的硬木削成大大小小的楔子,然后指挥他冒险爬到主梁根部裂缝处,用铁锤(驿站修马蹄用的)将楔子狠狠敲进裂缝和松动的榫卯缝隙中,强行“缝合”伤口,增加摩擦力和局部强度。

整个过程紧张而危险。苏瑾站在泥水中,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囚衣,冷得瑟瑟发抖,但她的眼神专注锐利,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断,指向要害。她无法精确计算应力,全凭对结构力学的深刻理解和一种近乎直觉的“手感”。当最后一根楔子被敲进裂缝,绳索被众人合力拉紧绷直后,那令人心悸的“吱呀”声明显减弱了,桥面的倾斜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快!每次只过五人!轻装!快速通过!” 苏瑾哑声喊道,她的体力已到极限。

王虎一咬牙,带头第一个冲上桥面。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心上。桥身微微晃动,但支撑结构稳稳地承受住了。五人安全通过!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当最后一个人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王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看向岸边几乎虚脱、被赵小五搀扶着的苏瑾。那瘦小苍白的少女,在泥泞中站得笔直,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专注过后的空茫。这一刻,王虎心中那点对“罪臣之女”的轻视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敬畏。

“苏……苏姑娘,” 王虎的称呼第一次变了,“这次……多亏了你。”

苏瑾只是虚弱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汴京的方向。一个小小的驿站危桥加固,就让她筋疲力尽。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一个罪臣之女,想要活下去,想要施展抱负,究竟有多难?她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第二章:端王府的匠师

流沙驿站“神技”救桥的事,像一阵隐秘的风,悄然吹进了汴京城。虽然王虎和驿卒被上官叮嘱不得宣扬,以免担上“让罪女逞能”的责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某些有心人耳中。

汴京,端王府邸,听涛轩。

年轻的端王赵珩正对着书案上一张复杂的营造图紧锁眉头。图上画的是一座即将竣工的皇家别苑中的核心景观——一座凌驾于曲水之上的“飞虹水榭”。水榭设计精巧,飞檐斗拱,极尽华丽。然而,就在主体结构基本完工,准备铺设琉璃瓦顶时,负责的将作监大匠惊恐地发现,水榭中央最大的主跨下方,一根关键的承重金柱底部,出现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纹!

这根金柱选材是上好的铁力木,直径需两人合抱,是支撑整个水榭重量的脊梁。裂纹的出现意味着结构存在隐患,随时可能在承重增加(如铺设沉重的琉璃瓦)或遭遇风雨时崩塌!这绝非小事,一旦出事,不仅耗费巨资的工程毁于一旦,更会引发朝堂震动,他这主持工程的亲王难辞其咎。

“查!给本王彻查!是选材不实?还是营造失误?或是……地基不稳?” 赵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年约二十,面容俊朗,眉宇间既有天潢贵胄的雍容,也有一丝因醉心书画格物而沾染的书卷气,但此刻,眼神锐利如鹰。

幕僚和工部派来的官员噤若寒蝉。将作监的大匠们反复勘验,排除了木材本身的问题和明显的施工失误,最终怀疑是地基在前期处理时未夯实到位,加上水榭造型奇特、受力复杂,导致局部沉降不均,使金柱承受了超出设计的弯矩。

“王爷,如今之计,要么……拆除重建地基和柱子,工期至少延误半年,耗费倍增,且……动静太大,恐惹非议。” 工部员外郎小心翼翼地说,“要么……只能设法加固,但如此巨柱,又在关键节点,寻常加固之法恐难奏效,风险极高。”

赵珩烦躁地挥挥手。两个选择都难以接受。拆除重建劳民伤财,工期延误必然被政敌攻击;加固?谈何容易!将作监那群老匠人若有把握,早就动手了。

就在这时,王府长史悄无声息地进来,附在赵珩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一份薄薄的密报。

赵珩起初漫不经心,但听着听着,眼神陡然亮了起来。“流沙驿站?罪臣苏文远之女?临时加固危桥?详细说说!”

长史将驿站差役和驿卒的零星描述复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苏瑾如何指挥使用木桩、绳索、楔子进行支撑、提拉和“缝合”,稳定了濒临倒塌的桥梁。

“木桩支撑……斜拉提力……楔子嵌缝……” 赵珩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这些方法听起来简单粗暴,甚至有些“野路子”,但描述中那种对结构要害的精准把握和因地制宜的手段,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智慧!尤其是“分担压力”、“阻止下陷”、“缝合裂缝”这些思路,与他眼前水榭的困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赵珩心中升起。一个罪臣之女,身份低微,无人关注,却又似乎身怀绝技……这简直是天赐的“影子”匠师!

“去!” 赵珩当机立断,对长史低声道,“派人,持本王手令,快马加鞭!务必在流放队伍进入岭南瘴疠之地前,把那个苏锦娘给本王‘接’回来!记住,要隐秘!对外……就说苏文远案或有隐情,需其女回京协助查证。人直接安置在……西郊‘澄心苑’,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她与外界接触!本王要亲自去会会她!”

数日后,澄心苑。

这是一处隶属于端王府、位置偏僻、主要用于存放器物和安置一些外围人员的院落。一间打扫干净但陈设简陋的房间里,苏瑾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手腕的木枷已除,但行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小院,门口有沉默的侍卫看守。

她心中惊疑不定。从流放犯到被秘密带入亲王府邸,这转变太过诡异。端王赵珩?她搜索原主记忆,只有模糊的印象:皇帝的弟弟,风雅亲王,书画双绝。他为何要救自己?图什么?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月白常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俊逸,气质温润,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来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探究,瞬间打破了表面的温雅。

“罪女苏锦娘,叩见端王殿下。” 苏瑾依着记忆中的礼节,深深拜伏下去,心中警铃大作。

“起来吧。” 赵珩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他随意地坐在房中唯一的椅子上,目光落在苏瑾身上,仿佛要将她看透。“苏姑娘,流沙驿站一‘技’,救了许多人性命,也省了朝廷不少麻烦。本王……很是好奇。”

苏瑾心中一凛。果然是因为这个!她垂首,声音刻意保持卑微惶恐:“殿下谬赞。罪女惶恐,不过是……是家父生前偶有提及土木之事,罪女病急乱投医,胡乱用了些乡野土法,侥幸……侥幸而已。”

“土法?” 赵珩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支撑木桩选位刁钻,斜拉之力恰到好处,楔子嵌入直指榫卯要害,这‘土法’用得,可真是妙到毫巅,比本王将作监里几十年的老师傅也不遑多让啊。”

他站起身,踱步到苏瑾面前,居高临下:“苏文远,工部一个不入流的库房小吏,本王查过他的卷宗,从未见他显露过此等营造奇才。苏姑娘,你这身本事,究竟从何而来?”

压力如山般袭来。苏瑾的后背渗出冷汗。穿越是她最大的秘密,绝不能泄露!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殿下明鉴。家父……虽位卑,然素喜营造之术,常收集前朝《鲁班经》、匠人笔记研读,私下亦喜钻研。罪女体弱,常年困于闺阁,无所事事,便也翻看父亲藏书,偶有不解,亦曾询问父亲一二。流沙驿站之事,实乃情急之下,想起书中所述‘立柱分力’、‘束木固卯’之法,依葫芦画瓢,实属侥幸,不敢称能。”

她将一切推给死无对证的父亲和虚无缥缈的“古籍”,合情合理。一个罪臣之女,卑微求生,看过些杂书,情急之下用了出来,总比“身怀异术”更容易让人接受。

赵珩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眼神锐利如刀。苏瑾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和怀疑,但她强撑着,眼神低垂,保持着一个罪女应有的恐惧和恭顺。

良久,赵珩忽然转身,将一张卷轴铺在桌上。“侥幸也好,真才实学也罢。本王这里,正好有个难题。你若能解,证明你确有可用之处,你父亲之事,本王或可周旋一二。若不能……”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苏瑾走上前,看向那卷轴——正是飞虹水榭的营造图,重点标注了那根出现裂纹的承重金柱和疑似沉降的地基位置。

只看了一眼,苏瑾的心跳就漏了一拍。这是一个典型的偏心受压柱体因基础不均匀沉降导致弯矩过大、局部应力超限的问题!在现代,解决方法很多,比如植筋加固、外包钢套、碳纤维布包裹,甚至更换基础。但在这北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仔细看着图纸上的尺寸、结构形式、裂纹位置,脑中飞速模拟着受力情况。没有计算软件,她只能依靠强大的空间想象力和力学直觉。

“如何?” 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苏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不再卑微,而是属于工程师的专注与冷静:“殿下,此柱乃水榭脊梁,裂纹生于根部,确系下方地基沉降不均所致。沉降导致柱体并非垂直受力,而是承受巨大弯矩,根部内侧受压剧增,外侧受拉,故裂纹始于外侧,向内延伸。”

赵珩眼中精光爆闪!她只看图纸,竟一语道破天机!这与将作监大匠反复勘验后的结论完全一致!甚至描述得更为精准!

“说下去!如何解?”

“彻底根治,需稳固地基,或更换巨柱。然工程已近尾声,此二者皆耗时耗力,动静过大。” 苏瑾指着图纸上柱子周围的空档,“当务之急,是转移部分荷载,分担弯矩,加固裂纹处,阻止其扩展。”

她拿起一旁的炭笔(代替毛笔),直接在图纸空白处勾勒起来:

‘外骨骼’支撑: “在裂纹柱外侧,紧贴其受力最大(弯矩最大)的平面,增设两根或四根稍细的辅助柱。新柱基础需深挖,落在更稳固的下卧层上。新柱顶部,通过巨大的横向钢箍(或强度足够的铁箍)与原有金柱紧密箍死,形成整体。如此,新柱可分担相当一部分垂直荷载,并大大增强原有金柱抵抗弯矩的能力。”

‘钢带’束腰: “在裂纹区域上下方,用多层宽厚的熟铁带(或高强度绳索替代,但铁带更佳),像束腰带一样,紧紧缠绕柱体数圈,用强力楔子或螺栓(可用大型木楔替代)收紧。此法可箍紧柱体,防止裂纹进一步扩张,并提高柱体局部抗压、抗拉强度。”

裂纹‘缝合’: “如同修复木桥,在裂纹内部,视缝隙大小,打入特制的硬木或铁质‘销钉’(长楔子),贯穿裂纹两侧,强行‘缝合’裂缝,增加摩擦力,传递应力。”

基础‘补强’: “在沉降明显的一侧柱基外围,斜向打入多根深长的木桩(类似现代微型桩),桩顶用厚木板和木块顶紧柱基底部,提供额外的侧向支撑力,阻止该侧地基进一步下沉。”

苏瑾一边画,一边快速讲解,每一个步骤都直指要害,原理清晰。她甚至估算了新辅助柱的截面尺寸和铁箍的强度要求。她没有提任何现代术语,用的都是“分担”、“箍紧”、“顶住”、“缝合”等古代工匠能理解的词汇,但其核心思想,却是现代结构加固技术的精髓!

赵珩的目光死死盯着图纸上苏瑾勾勒的简图和注解,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这方案!大胆!巧妙!完全跳出了将作监那些老匠人“要么拆,要么简单包铁”的思维定式!利用辅助柱分担荷载、铁箍束腰防止裂纹扩张、深桩补强地基……环环相扣,目标明确!虽然实施起来也有难度,但比起拆除重建,风险和代价小了太多!最关键的是,这方案透着一种对结构力学本质的深刻洞见!

“好!好一个‘外骨骼’支撑,‘钢带’束腰!” 赵珩抚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和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苏姑娘,你之才,远超本王预期!从今日起,你便在这澄心苑安心住下。水榭之事,本王自会安排心腹匠人,按你此图此策办理。你……便是这水榭的‘影子匠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记住,此事绝密。你的身份,你的存在,绝不可泄露半分。否则,不仅你性命难保,本王也难护你周全。你只需安心为本王解营造之困,本王保你衣食无忧,你父亲……亦未必没有沉冤昭雪之日。”

苏瑾再次深深拜下:“罪女……苏锦娘,谢殿下恩典,定当竭尽所能。” 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紧迫感。端王看中的是她的“奇技”,是工具的价值。在这深似海的王府,在这危机四伏的汴京,她依旧是那无根的浮萍,只是暂时被收拢在了一个更华丽的囚笼里。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更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第三章:汴水惊澜

澄心苑的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死水。苏瑾被严密地保护着,或者说,禁锢着。她住在一间独立的、有侍卫看守的小院,每日所需由哑仆送来。除了赵珩偶尔会带着新的营造难题前来,她几乎接触不到任何人。

飞虹水榭的加固工程在极端保密下进行。图纸和方案由赵珩的心腹幕僚亲自转交给一个名叫陈墨的年轻匠作监匠人。陈墨是匠户出身,手艺精湛,沉默寡言,是赵珩暗中培养的可靠之人。起初接到那套前所未闻的加固方案时,陈墨震惊得无以复加。辅助柱?铁箍束腰?深桩斜撑?这完全打败了他所学的传统营造法式!

“王爷……这……这法子闻所未闻!万一……” 陈墨看着图纸上那些精确的标注和奇特的术语(如“分担弯矩”、“箍紧抗裂”),手心全是汗。

“按图施工,不得有误!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赵珩的语气不容置疑,“图纸是一位高人所作,你只需执行。有不明之处,写下来,自会有人解答。”

陈墨只能硬着头皮上。施工过程异常艰难。打入深桩、安装巨大的铁箍、在裂纹处精准打入销钉……每一步都挑战着传统工艺的极限。每当遇到无法理解的节点或困难,他便将问题详细写下,由人秘密送入澄心苑。

苏瑾看到陈墨的问题,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

“新柱基础需与原柱基础分离?否!新柱基础需独立深埋稳固层,避免受原沉降地基影响,但其顶部必须与原柱通过铁箍刚性连接,形成整体受力!”

“铁箍收紧力不足?可用千斤顶(类似原理的古代起重工具)配合巨大木楔,逐步施力至要求。以木锤敲击铁箍,声音由‘空’转‘实’,即为紧。”

“销钉打入裂纹后仍有缝隙?用桐油、细麻丝、石灰混合成‘腻子’,趁热灌入缝隙,凝固后可填补并增加粘结。”

这些解答简洁、实用,直指核心,每每让陈墨茅塞顿开之余,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这位从未露面的“高人”,对营造之道的理解,简直深不可测!其思路之奇、手法之巧、要求之严,远超他所知的任何大匠!他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敬畏和强烈好奇的情绪所取代。

数月后,飞虹水榭加固完成。琉璃瓦顶顺利铺设,水榭巍然屹立,纹丝不动。赵珩亲自带人反复测试,甚至故意在关键位置增加重物,结果都安然无恙。一场潜在的巨大风波,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

赵珩龙心大悦,对苏瑾的价值评估再次提升。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解决燃眉之急的工具,而是一个真正的、可堪大用的“秘藏”人才!他给予澄心苑的待遇悄然提升,书籍、笔墨、甚至一些简单的营造模型材料开始出现在苏瑾房中。他试探着抛出更多的问题,范围也不再局限于王府工程。

“苏姑娘,你看这汴河漕运,年久失修,部分河堤常有溃决之险,可有良策加固?” “城中官仓,多有受潮霉变,通风防潮之结构,可有改良之法?” “将作监报,大型宫殿屋顶琉璃瓦损耗奇高,常因安装不固被风掀落,可有好法固定?”

苏瑾来者不拒。她深知这是展示价值、积累资本的机会。

对于河堤,她提出在关键险段采用“埽工”升级版——用竹笼、木桩、绳索网络固定更大体积的“石笼”或“梢料捆”沉入水底护基,堤身采用分层夯土加糯米灰浆砌石外包,并设置泄洪分流口。

对于粮仓,她设计了带有可调节风帽的屋顶通风系统,墙壁采用夹层中空结构填充吸湿材料(如石灰、木炭),地面铺设架空木地板。

对于琉璃瓦,她改进了传统的灰背粘结法,提出在关键瓦件(如檐口瓦、脊瓦)下预埋铁环,用铜丝(或坚韧的麻绳浸油)穿过铁环,牢牢绑缚在下方椽木或檩条上,类似“暗钉”效果。

她的方案往往融合了现代科学原理和古代可行的材料工艺,既新颖又具备可操作性。赵珩如获至宝,挑选其中一部分风险小、见效快的(如粮仓通风改良、琉璃瓦暗绑法),通过陈墨等心腹匠人,以“匠作监新研之法”或“古法新用”的名义,在可控范围内小规模推广,效果显著,为他赢得了务实干练的赞誉。

然而,频繁的秘密往来和王府营造事务的悄然改进,终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御史台,肃穆森严。

御史中丞李承泽端坐案后,面容清癯,目光如炬。他手中拿着一份线报,眉头紧锁。线报详细记录了端王赵珩近半年来在几处官仓、河工小段以及皇家工程中,使用了一些“新奇工巧”之法,效果颇佳,但来源蹊跷。更关键的是,线报末尾提到一个模糊的信息:端王似乎秘密庇护着一名身份特殊的女子,与前工部罪吏苏文远有关,安置在城西某处。

“工巧之技……罪臣之女……” 李承泽低声自语,指节轻轻敲击桌面。他一生恪守圣人之道,坚信“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过度追求工巧奇技是舍本逐末,有损圣德!尤其是联想到苏文远当初获罪,虽因党争,但其人确有“好谈机巧、不务正业”的风评。有其父必有其女!

更让他警惕的是,赵珩身为亲王,不专注于圣贤典籍、治国大道,却如此热衷于这些“器”末之技,还秘密收留罪臣之女,意欲何为?是单纯的爱好,还是……借此收拢匠人之心,培植势力?赵珩在士林清流中名声尚可,但其对实务的过分热衷,早已让李承泽这类正统卫道士心生不满。

“查!给本官彻查!” 李承泽眼中寒光一闪,“重点查那个女子!姓苏的罪女!还有,端王那些新奇功法,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是否与那妖女有关?” 他心中已认定,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罪臣之女,涉足营造之事,本身就是对纲常礼法的严重亵渎!若真是她在背后兴风作浪,蛊惑亲王,那便是祸国殃民的“工巧之祸”!

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撒向澄心苑,也罩向了端王赵珩。

第四章:堤溃

时间在紧张与相对平静的交织中流逝。苏瑾在澄心苑度过了近一年。她的家值被赵珩日益倚重,处境也有所改善。赵珩待她,不再仅仅是主仆,多了几分对人才的尊重,甚至偶尔会与她讨论些书画(苏瑾只能凭原主记忆和现代审美勉强应对),两人之间,一种微妙而复杂的联系在滋生。赵珩欣赏她的冷静、智慧和在专业领域近乎偏执的自信,那是他从未在任何闺阁女子身上见过的光芒。苏瑾则感激他的庇护,也警惕着他的城府和权力。然而,在一次次解决难题的思维碰撞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超越身份和利用的情愫,难以避免地在两人心中悄然蔓延。

陈墨已成为苏瑾在外部世界的“手”和“眼”。他定期秘密前来“请教”(实则是传递工程信息和接收指令),对这位从未谋面、只闻其声(指令和解答都是书面)的“高人”敬若神明。苏瑾的每一个方案,都让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他不再仅仅是执行者,开始尝试理解背后的原理,技艺突飞猛进,成为赵珩在匠作监最重要的秘密王牌。

这一年夏,雨水格外丰沛。汴河水位持续上涨,逼近警戒线。朝廷上下严阵以待。赵珩被委以重任,负责督导汴京西段,特别是金明池附近一段新修堤坝的防汛。这段堤坝数月前刚刚竣工,采用了苏瑾提供的一种“升级版”夯土砌石结构,并加入了竹筋(竹片编网)增强整体性的设计,理论上比老堤更坚固。

然而,就在一次持续数日的特大暴雨后,一个噩耗如惊雷般炸响:金明池新堤,在承受了数日高水位冲击后,于昨夜子时,突然发生局部溃决!

决口虽然不大,被抢险民夫及时用沙袋堵住,未造成大规模水淹,但决堤本身已是天大事故!更致命的是,决堤处,恰恰位于苏瑾改良方案的核心区域!

消息传来,澄心苑内的苏瑾如坠冰窟。赵珩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再无往日的从容。

“怎么回事?!苏瑾!你的方案!你保证过万无一失!” 赵珩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嘶哑。金明池靠近皇家园林,新堤溃决,哪怕是小口子,也足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尤其是在这个新旧党争白热化的敏感时刻!

苏瑾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冰凉。“殿下!图纸!施工记录!尤其是决口处的!还有当时的物料清单、监工记录!我都要看!立刻!”

她不相信自己的方案会出问题!她反复计算过水压、土压力,竹筋虽不如钢筋,但在北宋条件下,配合夯土砌石,足以应付设计水位!除非……施工有误?或者,出现了设计时未预料到的极端情况?

赵珩立刻命人将一应资料火速送来。苏瑾扑在桌案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审阅着每一张图纸、每一份记录。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决口处的地形图、结构剖面图以及一份不起眼的物料签收单上。

“找到了!” 苏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寒意,“殿下请看!问题不在方案本身,而在施工和此处特殊的地质!”

她指着图纸:

偷工减料! “设计要求此段堤身核心,必须使用黏性黄土分层夯筑,每层厚度不得过一尺,夯至‘铁板’之实。但记录显示,为赶工期,此处夯土层厚达一尺五寸!且夯击次数明显不足!更有甚者,” 她拿起物料单,“用于增强整体性的竹筋网,设计要求三层,实际只铺设了两层!且竹片细弱,编扎稀疏!”

基础隐患! “此处看似平地,但根据早年一份不起眼的水文疏浚图,其下方数丈深处,有一条古河道流沙层!新堤施工前,本应按方案深挖至硬底,彻底清除流沙,回填三合土夯实!但施工记录语焉不详,极可能清基深度不足,甚至未完全清除流沙!暴雨浸泡,水位高涨,流沙层在高压水头下液化流动,掏空下方基础!这是溃决的主因!”

极端超载! “连日暴雨,上游来水凶猛,汴河水位远超此堤设计标准(按十年一遇洪水设计),且高水位持续时间过长。这是诱因,但若非前两项致命缺陷,堤坝应能勉强支撑,不至溃决。”

苏瑾的分析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赵珩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继而是滔天的怒火!“蛀虫!硕鼠!!” 他咬牙切齿。他深知工部、将作监乃至地方河工衙门的积弊,层层盘剥、偷工减料是常态,却没想到在自己亲自督导的重点工程上也敢如此胆大包天!更没想到,这堤坝下还藏着古河道流沙层这种致命隐患!

“殿下,当务之急是抢险固堤,防止二次溃决!我有临时方案……” 苏瑾立刻拿出炭笔,勾勒紧急加固措施。

然而,一切都晚了。

金明池新堤溃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汴京朝野。蓄势已久的李承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时间发动了致命一击!

次日早朝,紫宸殿上,气氛凝重如铅。

李承泽手持玉笏,昂然出列,声若洪钟:“陛下!臣李承泽,泣血弹劾端王赵珩督工不力、玩忽职守,致金明池新堤溃决,险酿大祸!更兼其包藏祸心,任用妖邪,败坏纲常,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满朝哗然!

李承泽根本不给赵珩辩解的机会,火力全开:

罪一:督工失职,酿成溃堤。 证据确凿,新堤溃决,危及皇苑,罪无可赦!

罪二:好大喜功,滥用奇技。 指斥赵珩在金明池堤坝等工程上,摒弃祖宗成法,滥用未经证实之“奇技淫巧”,标新立异,终致大祸!

罪三:包庇罪女,任用妖邪! 李承泽图穷匕见,厉声道:“臣查明,端王殿下于一年前,秘密收留前工部罪吏苏文远之女苏锦娘!此女本应流放岭南,却离奇滞留汴京!更匪夷所思者,端王诸多新奇工法,皆源出于此女之手!” 他猛地提高音量,字字诛心:“陛下!诸位同僚!苏锦娘,一介罪臣之女,戴罪之身,竟敢妄议国之大工!此乃牝鸡司晨,颠倒阴阳,大逆不道!更可怖者,据查,此女于流放途中早已病亡!如今汴京之苏锦娘,乃借尸还魂之妖孽!端王受其蛊惑,沉迷工巧,任用妖邪,致令堤溃!此非天降灾祸,实乃人祸!妖女祸国!端王难辞其咎!若不严惩,恐国将不国!”

“妖女祸国!” “借尸还魂?!” “端王竟任用此等妖邪?!”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李承泽的指控太具爆炸性!溃堤是实,秘密收留罪女是实,工法新奇也是实,再加上“借尸还魂”这种耸人听闻的流言,瞬间将赵珩和苏瑾推到了风口浪尖,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珩脸色惨白,浑身冰凉。他知道李承泽会借机发难,却没想到对方手段如此狠辣,不仅将溃堤之罪全数扣在他头上,更将苏瑾的存在和“妖孽”之名公之于众!这已不仅是政治攻击,更是要将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李中丞血口喷人!” 赵珩强自镇定,出列辩解,“堤坝溃决,确有臣督查不力之责,臣甘愿领罚!然溃决主因,乃奸吏偷工减料、基础隐患未察所致!臣已查明证据!至于苏锦娘……” 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说辞。

“证据?” 李承泽冷笑打断,“端王殿下所谓的证据,莫不是又要推给那些被‘奇技淫巧’蛊惑的匠人?或是……那妖女提供的狡辩之词?” 他转向御座,深深一拜:“陛下!妖女惑主,其言岂能轻信?此女来历不明,死而复生,身怀诡谲营造之术,非妖即怪!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妖女苏锦娘,严加审讯!并治端王欺君罔上、任用妖邪、祸乱朝纲之罪!”

龙椅上的宋哲宗赵煦,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可测。朝堂上,新旧两派大臣已吵作一团。支持李承泽的清流们义愤填膺,力主严惩;与端王交好或利益相关者则竭力辩护,但“妖女”、“借尸还魂”的指控太过骇人,让他们也投鼠忌器。

“够了。” 哲宗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下来。他目光扫过赵珩和李承泽,最终落在殿外阴沉的天色上。“金明池新堤溃决,端王督工失职,难辞其咎。着即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一应职司,暂行交卸。”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罪女苏锦娘……死而复生,事涉妖异;干预国工,干犯天和。着开封府即刻锁拿,押入御史台狱,严加勘问!务必将此女来历、妖术,及其与端王之关联,查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李承泽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大声领命。

赵珩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看着皇兄冰冷而疏离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皇兄此举,既是迫于清流压力,也是对他这个弟弟权势渐长的敲打!苏瑾……落入了李承泽之手,那御史台狱,是比澄心苑恐怖万倍的地狱!她还能有活路吗?

当御史台如狼似虎的差役冲入澄心苑时,苏瑾正对着金明池决口的地质图沉思。面对冰冷的铁链和差异狰狞的面孔,她异常平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她近一年、却也庇护了她近一年的小院,然后挺直脊梁,主动伸出了双手。

汴京的天,彻底变了。一场围绕着溃堤、妖女与亲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苏瑾知道,她的生死,赵珩的荣辱,乃至背后更深层次的理念之争,都将在接下来的风暴中,迎来最终的审判。

第五章:以技证道

御史台狱,暗无天日。

这里没有澄心苑表面的平静,只有无休止的阴冷、潮湿和绝望的哭嚎。苏瑾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石室,沉重的枷锁磨破了她的手腕脚踝。她没有像普通犯人那样被严刑拷打——李承泽要的是“罪证”,而不是一具说不出话的尸体。但他有的是比皮肉之苦更残酷的手段:饥饿、寒冷、黑暗、精神压迫,以及轮番的、充满诱导和陷阱的盘问。

“说!你究竟是谁?是人是妖?从何处习得妖术?” “苏锦娘早已死在流放途中!你这妖孽,借尸还魂,意欲何为?” “你如何蛊惑端王?那些奇技淫巧,有何阴谋?” “金明池堤坝,是否是你用妖法故意毁坏,嫁祸端王?”

李承泽亲自审问过几次,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审判的神祇,试图用圣人之道的浩然正气和“妖孽祸国”的大义名分,摧毁苏瑾的意志。他坚信,只要苏瑾承认自己是“妖孽”,或者供出与赵珩的“阴谋”,就能将端王彻底扳倒,维护他所信奉的“正道”。

然而,他失望了。

石室中的苏瑾,虽然形容憔悴,面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里的星辰,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面对盘问,她只有一句话:“民女苏锦娘,从未习得妖术。金明池溃堤,乃奸吏偷工减料、基础隐患所致,民女有证据。民女所学营造之法,皆源于家父藏书与自身领悟,旨在造福,非为祸乱。”

她一遍遍复述着对堤坝溃决原因的分析,清晰、冷静、逻辑严密。她甚至要求提供纸笔,要画出地质图、结构图,详细说明流沙层、夯土不实、竹筋偷减如何共同导致了灾难。她的坚韧和条理,让一些负责审讯的官吏都暗暗心惊,这哪里像一个“妖女”?分明比许多饱读诗书的士子还要思路清晰!

李承泽震怒了。他认定苏瑾是妖孽中的硬骨头,是端王精心培养的死士!他下令加大精神折磨,断绝她的纸笔,将她投入更黑暗、更肮脏的囚室,只给维持生命的最低限度的水和食物。他要磨掉她的锐气,摧毁她的理智!

消息传到被软禁的端王府,赵珩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皇命难违,李承泽像疯狗一样盯着他,任何营救的举动都可能被坐实罪名。他只能动用隐秘的力量,不惜重金打点狱卒,尽量保证苏瑾不被私刑折磨致死,并设法将一些信息传递进去。

石室中,苏瑾蜷缩在角落,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身体极度虚弱,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她知道,李承泽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她的“妖孽”供词。她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她开始在脑中反复推演,推演金明池溃堤的每一个细节,推演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技术的价值。没有纸笔,她就用指甲在潮湿的墙壁上刻画草图,在脑海中构建模型。

几天后,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她需要见到皇帝!她需要一个平台!一个在所有人面前,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和“技术”为自己辩护的平台!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她别无选择。

她通过秘密渠道,给赵珩传递了一个信息,只有短短几行字:“欲证清白,需面圣陈情。请殿下设法,求陛下允准,于朝堂之上,以堤坝模型、实物演示、人证物证,公开勘验金明池溃堤真相!民女愿以性命担保,以技证道!”

赵珩收到这字条时,手都在抖。朝堂公审?面对满朝文武和疑心深重的皇兄?用模型和演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风险巨大到无法估量!一旦失败,不仅苏瑾立刻人头落地,他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然而,看着字条上那力透纸背的“以技证道”四个字,看着苏瑾那近乎绝望的勇气和对自己技术的绝对自信,赵珩被深深震撼了。他想起飞虹水榭的奇迹,想起她解决的一个又一个难题。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赌了!

赵珩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甚至不惜向一直保持中立的皇太后(向太后)求情,以“事关重大,妖言惑众需当众澄清以正视听”为由,恳求哲宗皇帝举行一次特殊的朝会,允许苏锦娘当廷自辩,并允许其用“营造之法”展示溃堤真相。

起初,哲宗断然拒绝。让一个“妖女”上殿?成何体统!但在赵珩的苦苦哀求、向太后的劝说以及李承泽“正好当众拆穿妖女面目”的自信进言下,哲宗最终勉强同意。他也想看看,这个搅动风云的“妖女”,到底有何本事,也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三日后,垂拱殿。

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肃杀。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目光各异,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哲宗高坐龙椅,面无表情。李承泽站在最前列,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赵珩站在亲王班列,脸色苍白,紧握的拳头藏在袖中,指甲深陷掌心。

沉重的镣铐声响起。两个高大的殿前武士押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步入大殿。

苏瑾来了。

她穿着干净的囚衣(赵珩争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然而,当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金碧辉煌的殿堂、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两旁或审视或敌视的目光时,那眼神却清澈、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定。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匠作监的杂役,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用木架支撑的汴河金明池段堤坝沙盘模型,以及几个装着不同土壤(包括关键的流沙样)、竹筋样本、夯土块的木箱。陈墨低着头,混在杂役中,他奉赵珩密令,负责模型的制作和关键物证的准备,此刻紧张得浑身发抖。

“罪女苏锦娘,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苏瑾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但吐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平身。” 哲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苏锦娘,李中丞弹劾你乃借尸还魂之妖孽,以妖术蛊惑端王,干预国工,致令金明池堤溃。你有何话说?”

苏瑾没有起身,依旧跪着,抬起头,直视龙椅:“陛下明鉴!民女绝非妖孽!民女苏锦娘,父苏文远,蒙冤流放,途中病重,幸得名医救治,苟活性命,绝非借尸还魂!民女所学营造之法,皆源自家父藏书及自身苦思,非妖非邪!金明池溃堤,更非民女之过,实乃奸吏偷工减料、基础隐患未察所致!民女恳请陛下,容民女以这堤坝模型与实证,剖陈真相!”

“哼!巧言令色!” 李承泽厉声喝道,“陛下!妖女擅弄机巧,此等模型演示,必是其妖法幻术,切不可信!当严刑拷问,令其伏法!”

“李中丞!” 赵珩忍不住出列,“苏锦娘既已上殿,何妨让她演示?若真是妖法幻术,当众拆穿,岂不更能服众?若她所言为虚,再治其欺君之罪不迟!陛下面前,朗朗乾坤,难道还怕她一个弱女子弄鬼不成?”

哲宗目光闪烁,看着殿下那瘦弱却倔强的身影,看着那巨大的模型,最终抬了抬手:“准。苏锦娘,朕给你一炷香时间。若不能自证清白,便是欺君,立斩不赦!”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苏锦娘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在陈墨的帮助下,艰难地挪到巨大的堤坝沙盘模型前。

“谢陛下恩典!” 苏瑾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民女便以此模型,重现金明池溃堤之因!”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向模型上精确还原的决口位置,开始了她的“技术听证会”:

地质之患: “陛下请看,溃决处下方数丈,” 她示意陈墨打开一个木箱,取出里面水囊般流动的细沙,“便是这古河道流沙层!此为溃堤祸根!” 她将流沙倒入模型中模拟的地基层位,然后缓缓向模型上方的“汴河”注水。“水位升高,水压增大,流沙层在高压水头下,便会如这般——液化流动!” 只见水流渗入,模型中的“流沙”果然开始缓缓移动、下陷。

偷工之罪: “设计堤身,当用黏土分层薄筑,大力夯至铁板之实!” 她拿起一块按要求夯筑的、坚硬如石的土块,又拿起另一块明显松散、厚度超标的土块(取自溃堤处实物)。“而实际施工,夯土层厚而疏松,如这般!” 她将松散的土块放在模型堤身位置。“其强度,不足设计三成!”

减料之害: “设计以三层坚韧竹筋网固堤,如人之筋骨!” 她展示设计要求的竹筋样本,厚实坚韧。又拿出从溃堤处挖出的、稀疏细弱的单层竹筋残骸。“而实际所用,稀疏脆弱,形同虚设!如这般!” 她将劣质竹筋放入模型。

溃决之链: “暴雨,水位暴涨,远超堤坝设计之限(十年一遇),此为天灾。” 她加快向模型注水,水位迅速升高。“水压剧增,流沙层首先液化流动,掏空下方支撑!” 模型下方流沙开始明显流失。“基础不稳,堤身自重下压,而疏松夯土与劣质竹筋,根本无法承受此等重压与侧向推力!” 她拿起小锤,轻轻敲击模型堤身对应决口的位置。 “咔嚓!” 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模型上那个用松散土块和劣质竹筋构筑的堤段,在模拟的高水压和基础流失作用下,先是出现细密的裂纹,紧接着,一小块堤体轰然崩塌!水流瞬间从溃口涌出! “这便是溃堤真相!” 苏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非民女之妖法,非端王之失察(仅指技术层面),实乃流沙隐患未除在前,奸吏偷工减料在后,天灾诱发于终!三者缺一,堤或不溃!三者齐聚,焉有不溃之理?!”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直观、清晰、逻辑严密的演示惊呆了!那流动的沙、那松散的土、那脆弱的竹筋、那在模拟水压下崩塌的模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无可辩驳的结论!这不是妖术,这是实打实的道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懂的技术实证!

李承泽脸色剧变,张口欲辩:“陛下!此乃……”

“李中丞!” 苏瑾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她转向御座,深深拜伏,“陛下!民女斗胆,还有一物呈上!”

她示意陈墨。陈墨颤抖着,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从溃堤核心处取出的、带有明显施工接缝和松散夯土的巨大土块,以及几片断裂的劣质竹筋。

“此乃溃堤处实土!此乃断裂之劣筋!陛下可遣任何懂营造之匠人,当场查验其土质是否疏松?其竹筋是否达标?更可对比民女模型所用之劣料,是否一致!” 苏瑾抬起头,眼中是豁出一切的决然,“民女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但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堤坝一个公道!还技术一个清白!民女之‘技’,非妖非邪,乃为固河山、安黎民之力!若因民女戴罪之身、女子之身,便视此‘技’为妖邪,则天下匠人之心血,万千黎庶之安危,又将置于何地?!”

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如同惊雷!这已不仅是为自己辩白,更是为被轻视的“匠技”正名,为被践踏的“技术”尊严而呐喊!

哲宗皇帝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托盘中的实物和那崩塌的模型,脸色变幻不定。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并非昏君,自然看得出苏瑾演示的真实性远超李承泽空洞的“妖孽”指控!

赵珩心中狂喜,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知道,苏瑾赢了!她用自己的“技”,在不可能中劈开了一条生路!

李承泽面如死灰,身体微微摇晃。他知道,自己精心编织的“妖女祸国”的大网,在苏瑾这石破天惊的“以技证道”面前,已经彻底破碎了!他败了,败给了一个他视为蝼蚁的罪臣之女,败给了他一直鄙夷的“奇技淫巧”!

哲宗缓缓坐下,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李承泽,又看向殿下那个虽然跪着,却仿佛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瘦弱女子。沉默良久,他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 “来人!将工部、将作监理金明池堤坝工程之相关官吏,全部锁拿!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偷工减料、玩忽职守之罪!” “端王赵珩,督查不力,难辞其咎,罚俸一年,仍闭门思过三月!”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瑾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罪女苏锦娘……所呈证据确凿,演示清晰。溃堤之责,非尔之过。然尔身负罪籍,干预国工,终属僭越。念尔……确有营造之才,于飞虹水榭、粮仓改良等事亦有微功……死罪可免。”

苏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哲宗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削去苏锦娘罪籍,贬为庶民。然女子涉工,终非正途。赐尔……‘营造院’匠师之虚衔,准尔于匠作监书库行走,研习营造典籍,无旨不得干预实工!更不得以技艺蛊惑亲王,扰乱朝纲!若有再犯,定斩不饶!”

削罪籍!免死!赐虚衔!研习典籍!虽有限制,但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苏瑾重重叩首,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不是委屈,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民女……苏瑾,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

她终于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苏瑾。从苏锦娘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苏瑾。

朝堂风波,以一场石破天惊的技术演示告一段落。李承泽虽未受罚,但声望大损。赵珩受了惩戒,根基未伤。而最大的赢家,是那个名叫苏瑾的女子。她以卑微之身,以“技”为剑,在皇权与礼教的夹缝中,硬生生劈出了一条生路。

尾声:营造新天

数月后,汴京城郊,一座刚刚落成的石拱桥旁。

这座桥横跨汴河一条繁忙的支流,连接着官道与新兴的市集。桥身线条流畅,结构坚固,采用了改进的券拱技术和更合理的分水尖设计。虽无皇家园林的华丽,却透着一种实用与力量的美感。

桥头,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面刻着主持营造的匠作监官员和几位大匠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在桥体关键结构的应力计算和基础处理方案上,曾有一位女子在匠作监幽静的书库深处,于堆积如山的《营造法式》、《木经》古籍旁,用炭笔在粗纸上写下了至关重要的数据和图示。她的名字,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记载的功绩簿上。

苏瑾站在桥拱的最高处,凭栏远眺。春风拂过她洗得发白的素色衣裙,吹散了额前的碎发。她的脸上仍有几分苍白,那是御史台狱留下的印记,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沉静。

削去罪籍,赐予“营造院匠师”的虚衔,获准在匠作监书库研习。哲宗的旨意,既是恩典,也是枷锁。她获得了自由之身,却也被明确划定了界限:不得干预施功,不得以技艺“蛊惑”亲王。她成了一名被豢养在知识殿堂里的“影子”匠师。

然而,苏瑾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点燃,便无法熄灭。

“苏……苏先生。” 一个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陈墨。他如今已是匠作监颇受重视的匠师,地位提升了不少,但面对苏瑾,他依旧保持着发自内心的敬重。“您要的《梓人遗制》残卷,在下寻到了,已放在您书库的案头。” 他看向苏瑾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拜。是眼前这位女子,不仅救了他的命(金明池事件若深究,他作为具体执行者也难逃干系),更打开了他技艺的视野。

“有劳陈匠师。” 苏瑾转过身,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和力量。

“先生……” 陈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端王殿下……今日派人传话,问先生安好。殿下说……‘澄心苑’一直为先生留着。”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暗示。

苏瑾的目光望向端王府的方向,眼神复杂。赵珩。那个曾庇护她、利用她,也曾与她有过微妙情愫的亲王。软禁解除后,他曾试图恢复联系,但都被苏瑾婉拒了。那道“不得蛊惑亲王”的旨意,如同悬顶之剑。更重要的是,她看清了,赵珩的野心与权力旋涡,不是她的归途。她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也理解他的立场,但他们的路,终究不同。

“替我谢过殿下好意。” 苏瑾的声音平静无波,“澄心苑很好,但书库更清静,更适合研习。” 她选择了保持距离。有些情愫,未曾言明,便已随风。或许,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结局。

陈墨会意,不再多言,拱手告退。

苏瑾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的石桥,望向桥下奔流的汴河水,望向远处繁华喧嚣、危机与生机并存的汴京城。她知道,自己无法直接建造高楼广厦,但知识的传播,如同种子。

她在书库整理、校勘、注释那些珍贵的营造古籍时,会将自己理解的结构原理、力学知识,用最浅显的古代术语,融入批注之中。

陈墨和少数几位信得过、有悟性的年轻匠人,会以“请教古籍疑难”为名来找她。每一次“解答”,都是一次思想的碰撞和技术的启蒙。

她开始尝试用更系统的方式,将现代结构理念与北宋营造传统相融合,在厚厚的稿纸上,默默撰写着属于她的《营造新议》。她不知道这本书是否有机会问世,但书写本身,就是播种。

“女子涉工,非正途?” 苏瑾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锋芒的笑意。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绘制过现代摩天蓝图、指挥过北宋堤坝加固、也在御史台狱中刻下不屈印记的手。

路还很长,限制重重。但她的舞台,不再是澄心苑的囚笼,也不再是王府的阴影。她的舞台,是这浩如烟海的典籍,是无数匠人传承的智慧,是她心中那片亟待用科学和理性去重新“营造”的天地。

一阵更强劲的春风吹过,卷起桥面的尘土。苏瑾拢了拢衣襟,转身,步伐坚定地走下石桥。她的背影融入通往匠作监书库的林荫道,单薄,却挺拔如松。

汴京城的阳光,终于毫无遮挡地洒落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她知道,属于苏瑾的“营造”,才刚刚开始。她要以笔为刀,以知识为砖,在这古老王朝的基石上,悄然刻下属于未来的印记。哪怕无人知晓,哪怕道阻且长。

风吹过书库敞开的窗棂,拂动案头堆积的稿纸。苏瑾坐在窗下,提起了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她心中那片正在冉冉升起的新天。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1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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