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铺天盖地的红,灼得人眼睛发痛。进口的厄瓜多尔玫瑰,一朵朵饱满得像要滴出血来,堆满了整个圣洁的仪式区。长长的红毯尽头,是司仪那张过分热情洋溢的脸,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花香、高级香槟的气泡声,还有底下宾客们压低的、兴奋的窃窃私语,嗡嗡地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浪。 我站在红毯的起点,身上这件由 Vera Wang 首席设计师亲自操刀、耗费数百工时缝制的象牙白缎面婚纱,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冰冷的铠甲,紧紧箍着我的身体。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抗拒,可我的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微扬,脸上甚至维持着那抹被无数人夸赞过“得体又温柔”的浅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尖锐的刺痛,这微小的痛感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提醒我还站在这荒诞剧的舞台上。 宾客席里,一道道目光像探照灯,肆无忌惮地聚焦在我身上。好奇、怜悯、幸灾乐祸……还有那些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等着看好戏的灼热视线。我清晰地捕捉到沈夫人——我未来婆婆——嘴角那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以及她身边几位贵妇交换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们在等,等着看沈家未来的少夫人,如何应对这场由她未婚夫亲手导演的缺席闹剧。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司仪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第三次看向入口处,那里依旧空无一人。宾客席的嗡嗡声渐渐拔高,变得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新郎官呢?” “啧,该不会……” “林晚也是可怜,摊上沈家这位爷……” “嘘!小声点!” 就在这片骚动即将发酵成更大的风暴时,宴会厅厚重华丽的雕花大门,终于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口两个相拥的身影。 沈铎来了。 不是一个人。 他臂弯里紧紧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一条剪裁大胆的香槟色吊带长裙,丝绸面料柔顺地贴着她微微隆起的、弧度圆润的小腹。她依偎在沈铎怀里,脸颊带着羞涩的红晕,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飞快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隐秘的、胜利者的挑衅。 沈铎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无视了满场死寂的、震惊到失语的目光,无视了司仪错愕的表情,无视了沈夫人瞬间沉下去的脸,以及沈老爷子骤然捏紧的龙头拐杖。他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直直地盯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 他搂着那个女人,一步一步,踏在猩红的地毯上,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从门口,一直走到仪式台前,走到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空气彻底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沈铎站定,目光依旧锁着我,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林晚,婚礼取消。” 他顿了一下,手臂紧了紧怀里的女人,仿佛在宣示某种主权。 “她苏苏晴,”他介绍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她怀了我的孩子。” 他微微侧头,看向苏晴隆起的小腹,那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温柔?这温柔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再看向我时,那点虚假的温情瞬间褪尽,只剩下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以,你退出吧。现在,立刻。”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死寂被瞬间撕碎,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惊呼声、抽泣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甚至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尖叫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穹顶掀翻! “天啊!真的假的?!” “怀孕了?!沈铎他……他居然……” “这林家大小姐……这也太……太丢人了!” “啧啧,豪门大戏啊!比电视剧还精彩!” “快看林晚的脸……” 无数道目光,饱含着震惊、鄙夷、同情、以及毫不掩饰的看戏快感,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齐刷刷地刺向我。那些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要踉跄后退。掌心传来的刺痛感更加强烈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清晰地看到沈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愠怒,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沈老爷子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却终究没有出声。沈家其他人,有的错愕,有的尴尬,有的……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苏晴依偎在沈铎怀里,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瑟缩,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一副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的模样。只是她那只紧紧抓着沈铎胳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激动和得意。 沈铎对我的沉默似乎有些不耐烦,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加重,带着命令的口吻:“林晚,听见没有?别在这里杵着丢人现眼了!赶紧……” “丢人现眼?”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刃,瞬间割裂了满场的喧嚣。 所有的议论声、惊呼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无数道目光重新聚焦,这一次,带着更深的惊疑不定。 沈铎愣住了,显然没预料到我会有回应,更没预料到会是这种语气。他怀里装柔弱的苏晴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华丽的水晶吊灯和满堂宾客,落在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脸上那抹维持了许久的、僵硬的微笑,一点一点地收敛、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的嶙峋礁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沈铎逐渐变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缓缓地、优雅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纤细,白皙,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璀璨的订婚钻戒,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此刻,这只手,却稳稳地伸向了我婚纱裙摆一侧,那个极其隐秘、几乎与裙摆同色的特制口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 我掏出了手机。 一个动作,简单至极,却仿佛按下了某个神秘的暂停键。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熟练地解锁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一个号码,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嘟…” 单调的拨号音,在死寂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也敲打在沈铎骤然变得难看的脸上。他搂着苏晴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松力道。 几秒之后,电话被接通。一个冷静、专业、不带任何情绪的男性声音清晰地通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林小姐?” 是王律师。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电话那头一样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王律师,启动B计划。” 我停顿了半秒,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第一次,真正地、直直地看向几步之外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沈铎。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现在。” 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我要沈氏集团51%的绝对控股权。”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仿佛一枚无形的核弹在宴会厅中心引爆,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每一个角落,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无论是沈家高高在上的核心成员,还是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宾客——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被瞬间冻结了。 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凝固成一张张滑稽的面具。 沈铎脸上的血色,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像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整个人猛地晃了一下,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平静到可怕的脸。搂着苏晴的手臂彻底僵硬,苏晴被他无意识的力道勒得蹙眉低呼了一声,他却浑然不觉。 “什……什么?!”沈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极度的恐慌和荒谬感,“51%股权?!林晚!你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的身体因为震惊和暴怒而微微颤抖,手指着我,指尖都在哆嗦:“沈氏集团51%的股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就凭你?!就凭你们那个半死不活、等着我们沈家施舍才能喘口气的林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你哪来的钱?!啊?!你告诉我你哪来的钱?!”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咆哮着,试图用音量来掩盖内心的恐慌和那份急速扩散的不安。是啊,林晚,那个一直温顺、隐忍、依附于沈家的林晚,怎么可能拥有撼动沈氏根基的力量?这一定是她失心疯之下的胡言乱语!一定是! 满场宾客也终于从最初的石化中缓过神来,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这一次,充满了更加浓烈的惊疑和探究。 “我的天……51%?沈氏?她说什么疯话呢?”
“林家?林家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
“沈铎反应这么大……难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家几斤几两谁不知道?”
“可她那个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无数道目光在我和沈铎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惊疑不定。 就在这片混乱的、质疑的声浪中,我缓缓抬起了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我们“爱情”的硕大钻戒,在璀璨的水晶灯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我的目光落在戒指上,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颗切割完美的钻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和……怀念? 然后,我抬眼,迎上沈铎那双写满了惊怒、恐慌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回忆般的飘渺,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你忘了?” 我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提醒他一个遥远的、微不足道的细节,“沈铎。” 我顿了顿,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 “你公司最大的投资人,那个神秘的、从未露过面的‘W’先生……” 我的唇角,终于彻底勾起,绽放出一个冰冷到极致、却也锐利到极致的笑容,如同冰原上骤然盛开的罂粟。 “……一直是我。” “轰——!!!”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真空,那么此刻,我这句话就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宴会厅!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炸开! “什么?!!”
“W先生?!那个传说中眼光毒辣、只用了三年就靠精准狙击科技股起家的华尔街幽灵?!”
“是她?!林晚?!开什么国际玩笑!”
“天啊!这怎么可能?!那个W先生不是男的么?!”
“沈氏科技这两年最大的金主……竟然是……是林晚?!”
“我的上帝!这反转……” 沈铎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殆尽,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劣质宣纸。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身后的苏晴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他几乎要当场栽倒。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珠子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惧而暴凸出来,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穿着婚纱、被他当众羞辱的女人。那个神秘的、深不可测的“W”先生……那个一次次在他公司陷入困境时伸出援手、却又在关键时刻精准卡住他咽喉、迫使他不断出让股份的资本巨鳄……那张冰冷、强大、如同幽灵般的面具之下……竟然是林晚?!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婚礼现场被当众打脸要恐怖一万倍!那是根基被瞬间撼动、引以为傲的王国即将倾覆的灭顶之灾! 苏晴也彻底吓傻了,她紧紧抓着沈铎的胳膊,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茫然。她根本听不懂什么“W先生”,什么“最大投资人”,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沈铎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不解。 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了!闪光灯疯狂地亮起(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记者终于逮到了比婚礼取消更爆炸的新闻),宾客们激动地交头接耳,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探究和难以置信。沈家的核心圈子里,沈夫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沈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静静地站在风暴的中心,婚纱的裙摆纹丝不动。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漠然。目光平静地扫过沈铎那张失魂落魄、如同死人般的脸,扫过苏晴惊恐的表情,扫过满场或敬畏或恐惧或狂热的目光。 就在这片失控的喧嚣达到顶点的刹那—— 宴会厅最前方,主桌旁,一个一直沉默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个位置,低调,却绝对尊贵。从婚礼开始到现在,那个男人都只是安静地坐着,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手工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刻斧凿,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他的眼神深邃沉静,仿佛蕴藏着整个风暴都无法撼动的力量。 他是沈聿怀。 沈家真正的掌舵者,沈铎的亲叔叔,一个跺跺脚能让整个商界震三震的传奇人物。他极少出现在这种浮华的场合,今天能来,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分量。 此刻,沈聿怀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他站起身的动作,像是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瞬间让周围灼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敬畏和好奇,从我和沈铎身上移开,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他要做什么?为沈家挽回颜面?斥责林晚?还是……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沈聿怀迈开了脚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叩击声。他没有走向失魂落魄的沈铎,也没有走向沈家任何一个人。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 是我。 他穿过惊愕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冷冽、如同雪松般的气息,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满场哗然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沈聿怀沉稳的脚步声和我自己清晰的心跳。 他站定,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谴责,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以及一丝……奇异的欣赏? 然后,在无数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注视下,在沈铎难以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在苏晴彻底呆滞的表情下,在沈老爷子骤然捏紧拐杖的“咔哒”声中—— 沈聿怀,这位商界帝王,沈家真正的无冕之王,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跪在了我的面前。 纯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裤膝盖处,毫无顾忌地接触着冰凉的地面。他的动作优雅而郑重,带着一种古老骑士般的仪式感。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落针可闻。 沈聿怀微微仰起头,那张足以令无数名媛倾倒的冷峻面容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林小姐。”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我的名字,又像是在酝酿某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沈氏集团51%的股权,或许是你计划里重要的一步棋。” 他的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它终究只是一家公司,一堆冰冷的数字和资产。” 他的唇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锋芒: “那么,现在……” 他微微前倾身体,姿态放得更低,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收购我,还来得及吗?” “沈太太。” “沈太太”三个字,如同三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凝固的空气中炸开万顷波澜!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疯狂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失控了! “我的天呐!!!”
“沈聿怀?!他……他跪下?!他叫林晚什么?!”
“沈太太?!收购他?!这……这是什么意思?!”
“疯了!都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沈聿怀在向林晚求婚?!在沈铎的婚礼上?!在他亲侄子刚被当众揭穿丑闻的时候?!”
“这……这比最狗血的连续剧还要离谱一万倍啊!”
“快看沈铎!他……他快晕过去了!”
“沈老爷子!快!快扶住老爷子!”
闪光灯彻底疯狂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连成一片刺耳的白噪音,无数记者激动得面红耳赤,恨不能冲上台前。 沈铎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变成了一种死人的灰败。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泥塑,整个人瘫软下去,全靠苏晴死死架着才没摔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单膝跪在我面前的沈聿怀,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不仅是他那点可怜的骄傲和公司,是整个沈家未来的格局,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和他那位深不可测的叔叔,联手彻底打败! 苏晴已经完全傻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她想象极限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沈夫人尖叫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被手忙脚乱的佣人扶住。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身体剧烈地摇晃着,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地盯着沈聿怀的背影,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不解,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复杂的沉寂。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握着龙头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风暴的中心,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我低头,看着单膝跪在我面前的男人。 沈聿怀。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商界的巅峰、冷酷的法则和深不可测的力量。此刻,这位帝王却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跪在我的婚纱裙摆之前。 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没有半分戏谑或冲动。那是一种冷静的、权衡过的、甚至带着一丝狩猎者般精准的进攻性的目光。他在等待我的回应,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他看中的,显然不是我刚刚暴露出的“W先生”的身份和沈氏那51%的股权,而是更深层的东西——我的手段,我的隐忍,以及……我此刻所代表的、能搅动整个沈家乃至整个商界的巨大变数。 “收购我,还来得及吗?” 这句看似荒谬的话,背后蕴含的深意,让我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周围的喧嚣、闪光灯、惊呼、晕倒……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和他抛出的、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诱饵(或者说挑战?)。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兴奋感在血液里奔涌。脸上那层维持了太久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不是慌乱,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棋逢对手的灼热。 我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一秒一秒地流逝。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那只刚刚掏出手机、宣布了沈铎“死刑”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关节因为之前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在沈聿怀沉静如渊的目光注视下,在满场屏息凝神、几乎要窒息的死寂中,我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兴奋?是权衡?),缓缓地、试探性地—— 伸向了他。 目标,是他向我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手掌。 指尖的距离,在空气中一点点缩短。 一寸。半寸。 最终,在即将触碰到他温热皮肤的最后一刹那—— 我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悬停在他手掌上方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住。 没有落下。 宴会厅里,连最后一点细微的抽气声都消失了。 绝对的死寂。 沈聿怀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沉稳得没有一丝动摇,只是那凝视着我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探照灯。 我悬停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然后,我慢慢地、收回了手。 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只是拂去一缕并不存在的尘埃。 我没有去看沈聿怀此刻的表情,也没有理会周围瞬间爆发的、更加错愕的抽泣声和议论声。我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越过那些惊骇欲绝的宾客,越过面如死灰的沈铎和彻底傻掉的苏晴,最终,落在了宴会厅那扇巨大、厚重的雕花大门上。 门外,是未知的、刚刚被彻底搅动的风云。 我的唇角,缓缓地、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将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沈先生,” 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你的提议……” 我微微停顿,目光终于落回他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棋逢对手的锋芒。 “……很有趣。” 三个字,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却又瞬间归于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说不好。 收购?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沈聿怀深邃的眼底,那片沉静的寒潭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不是失望,反而像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被点燃的兴味。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姿态没有丝毫动摇,仿佛我收回的手和那句模棱两可的“有趣”,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是他棋局的一部分。 他看着我,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带着一种无声的、危险的默契。 满场宾客的惊愕如同被冻结在脸上,凝固成一片滑稽的静默。闪光灯依旧在疯狂闪烁,却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无声的光影在死寂的空气里跳动。沈铎瘫软在苏晴怀里,眼神涣散,像一条被抽走了脊梁骨的鱼,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沈老爷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聿怀挺直的背影,握着龙头拐杖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老树根,那里面翻滚着惊怒、不甘,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无可奈何的疲惫。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松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清脆的、带着绝对职业冷静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嗒、嗒、嗒。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宴会厅的侧门被推开,一位穿着剪裁利落、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套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大约四十岁上下,妆容精致,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如刀,手里捧着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她目不斜视,无视满场的狼藉和聚焦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步伐坚定地向我走来。 是王律师的得力助手,陈婧。一个以高效和铁腕著称的女人。 她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感:“林小姐,王律师让我即刻将沈氏集团股权变更确认函送达给您。相关法律文书及交割手续已全部完成,系统即时生效。” 她双手将平板电脑递到我面前。屏幕上,赫然是一份盖着鲜红电子印章的正式文件,抬头正是“沈氏集团股权变更确认通知书”,下方清晰地列着: 股权受让人:林晚
受让股权比例:51%
即时生效 那鲜红的“51%”和“林晚”的名字,像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尤其是沈铎的。 “不……不可能……”沈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声音,他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苏晴死死拉住。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那里面是彻底的崩溃和绝望,“假的!都是假的!林晚!你伪造……” “沈铎先生,”陈婧冰冷的目光扫过去,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文件经由公证处及交易所多重认证,具有完全法律效力。任何质疑,请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铁一般的冰冷事实感,瞬间掐灭了沈铎最后一丝妄念。 沈铎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下去,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我没有看沈铎,目光落在平板上那行清晰的字上。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代表权力更迭的电子墨迹。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实感,终于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知道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陈婧微微颔首,收起平板,如同完成使命的机器,退后半步,垂手侍立,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权力交割的尘埃落定。 这份确认函的到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彻底坐实了我之前的话,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沈铎最后一丝幻想,也让那些依旧心存侥幸的沈家人彻底看清了现实。沈老爷子闭了闭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而沈聿怀,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在我和那平板电脑之间短暂停留,眼神深处,那抹兴奋的光芒更盛了。他依旧跪着,姿态未变,仿佛眼前这决定沈氏归属的一幕,只是序章之后一场无足轻重的过场戏。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沈聿怀。那份确认函带来的冰冷掌控感,让我心底那簇被点燃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冷静而炽烈。 “沈先生,”我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平稳,带着一种重新掌控节奏的从容,“你的‘收购’邀约,确实令人心动。” 我微微倾身,靠近他,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深邃的瞳仁里映出我自己的影子。婚纱的蕾丝边缘几乎要触碰到他笔挺的西装。 “不过,”我拖长了尾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捕捉他眼底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收购一家公司,需要详尽的尽职调查,评估其核心资产、潜在风险……以及,最重要的,它是否真正值得那个价码。” 我的指尖,这一次没有犹豫,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极其轻缓地、点在了他坚实有力的肩膀上。没有暧昧,只有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冷静和评估。 “而你,”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清的、近乎耳语的挑衅,“沈聿怀先生,作为沈氏集团之外、一个独立的‘标的物’……” 我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冰冷笑意的弧度。 “你的‘核心资产’是什么?你的‘潜在风险’……又有多大?我,需要时间好好‘评估’。” 说完,我收回手指,直起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胜利者的平静面具。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而是扫过全场那些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面孔。 “各位,”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今天的婚礼,看来是无法继续了。一场闹剧,让大家见笑了。” 我的目光扫过瘫软的沈铎和呆滞的苏晴,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扫过两件碍眼的垃圾。 “后续事宜,我的律师团会全权处理。” 我的视线最后落在陈婧身上,她立刻会意地微微点头。 “失陪。” 没有再看沈聿怀一眼,我提起沉重的、缀满碎钻的婚纱裙摆,转身。象牙白的缎面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光弧。 高跟鞋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鼓点般的声响。 嗒。嗒。嗒。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我走向那扇洞开的、通往未知的宴会厅大门。门外,不再是精心布置的婚宴甬道,而是被狂风吹乱的玫瑰花圃和阴沉沉的天色。初秋傍晚的风带着凉意灌入,吹拂起我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身后的宴会厅,死寂再次降临。无数道目光追随着我的背影,充满了敬畏、恐惧、难以置信,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沈聿怀依旧单膝跪在仪式台前,如同一个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的身影,直到我彻底消失在门外那片被风吹皱的光影之中。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场荒诞剧的最后一幕。 喧嚣被关在门内。 门外,是空旷的、带着凉意的走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孤绝。 “林小姐。”陈婧无声地跟了上来,步伐精准地落后我半步。 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在脱离众人视线后瞬间剥落,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锐利和高速运转的思绪。沈聿怀……那个男人抛出的不是橄榄枝,是淬了毒的诱饵,是一场更危险、更刺激的豪赌。 “查。”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动用所有资源,查沈聿怀。我要他的一切,公开的,私密的,尤其是……他名下所有独立于沈氏集团之外的、不为人知的产业和资本网络。” “是,林小姐。”陈婧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有绝对的服从。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无声滑开。我走了进去,陈婧紧随其后。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我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金属门板,落回那一片狼藉的宴会厅。沈聿怀单膝跪地的身影,和他那句“收购我”的低沉嗓音,在脑海中异常清晰地回放。 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电梯金属气息的冰冷空气。 收购沈聿怀? 呵。 这场猎杀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猎人与猎物的界限,从来,都由最强者来定义。
更新时间:2025-07-07 10:0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