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点里乱成一锅粥。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红蓝光交替闪烁,粗暴地撕破了清晨的喧嚣。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去,片刻后,又抬着那个不断发出杀猪般哀嚎、左腿被临时固定却依旧扭曲变形的巨大肉团出来。
李胖子那张因为剧痛而涕泪横流的胖脸在秦圣眼前一闪而过,只剩下那张沾满污渍和泪水的脸孔,还有那极度惊恐、茫然的眼神,深深刻在了秦圣的脑海里。
人群堵在门口围观,议论纷纷。
“啧啧,真惨啊,那腿…”
“报应!平时那么横,克扣我们工资的时候多威风!”
“话不能这么说…这也太邪门了,好好的走着怎么就摔成这样?”
“谁知道呢,估计坏事做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秦圣僵立在人群外围,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石像。
李胖子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那骨头茬子刺破皮肉的血腥细节,还有那句“报应”、“邪门”、“老天爷”的议论,如同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吸干你讨厌之人的运气…
你的运,就来了…
老乞丐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回响,再次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盘旋。
这一次,不再是虚幻的诱惑,而是裹挟着血腥味的、沉甸甸的现实!
那块被他扔在出租屋的破石头…它真的能…它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和巨大恐惧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狂喜于这仿佛天降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恐惧于这力量本身的邪异和它所带来的、血淋淋的后果。
“秦圣?秦圣!发什么呆呢?”
一个相熟的骑手老周推了他一把,脸上带着点同情,“李胖子这下够呛,估计得躺几个月。不过你也别杵这儿了,晦气!今天单子多,赶紧上线抢单啊!罚款…唉,自认倒霉吧,等他回来,估计更没好脸色。”
老周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秦圣。
罚款!那刺眼的负150元!
现实的冰冷再次将他拖回泥潭。
狂喜如同泡沫般破裂,只剩下更深的焦虑和一种被无形力量推着走的惶恐。
他猛地回神,顾不上再看救护车远去的方向,也顾不上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自己的小电驴。
跨上车,拧动油门,破旧的引擎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混乱、恐惧、狂热的念头压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赚钱!
填上那个该死的负数窟窿!
不然下午房东真会把他扫地出门!
他像疯了一样抢单,接单。
暴雨过后的城市,交通一片混乱,路面积水严重,电瓶车在车流缝隙里艰难穿梭。
超时、顾客不耐烦的催促、平台的警告信息…
纷至沓来。每一次手机震动,都让他心头一紧,生怕又是罚款通知。
汗水混合着残留的雨水浸透了他廉价的T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头盔里闷热异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机械地送着餐,脑子里却像开了锅的沸水。
那块石头…
它现在就在出租屋的破柜子上?
它…
它是怎么让李胖子摔下楼梯的?它吸走了李胖子的“运气”?
“运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种无形的能量?
如果…
如果它真这么灵验…
那房东王阿姨呢?那个刻薄的老女人…
下午五点前不交钱就滚蛋…
一个阴暗的念头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秦圣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捏了下刹车,小电驴在湿滑的路面甩了个尾,差点撞上路边的护栏。
他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
不行!不能想!
李胖子那扭曲的腿骨、刺目的鲜血、杀猪般的嚎叫…
那画面太清晰,太有冲击力了!
这力量…这力量带着邪性!
它会不会反噬?那个老乞丐…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那句“福祸自招”…
恐惧暂时压倒了诱惑。
他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他不敢再深想,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湿滑的路面和不断跳出的订单提示音。
时间在麻木的奔忙中流逝。
临近傍晚,天空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酝酿着另一场雨。
秦圣的账户余额终于艰难地从负数爬回了可怜的三位数——
仅仅够付房租,一分多余都没有。身体的疲惫已经达到了极限,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拧油门都觉得手臂酸软无力。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下午4点50分。
必须回去了。房东王阿姨那张刻薄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拧动油门,小电驴拖着沉重的步伐,载着他这个同样沉重的骑手,朝着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破败拥挤的城中村驶去。
越靠近目的地,街道越狭窄,楼房越破旧,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下水道混合的酸腐气味。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压抑、绝望。
就在他拐进通往出租屋的那条最破败、污水横流的小巷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不是订单提示!是来电!
秦圣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时间点…
除了房东,不会有别人。
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张刻薄的脸和尖利的声音。
他停下车,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果然是“催命鬼王阿姨”!
一股冰冷的烦躁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微微颤抖。
出租屋床头那块布满裂痕的石头,似乎隔着空间的距离,散发出冰冷的诱惑。
接,还是不接?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像催命的符咒。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
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多几分钟。
“喂,王阿姨…”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
“秦圣!”
电话那头的女声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你死哪去了?!钱呢?!五点了!老娘在你门口!赶紧给我滚出来交钱!钥匙!听见没有!别给我装死!再不开门我立马换锁!让你今晚睡大街!”
连珠炮似的辱骂,根本不给秦圣任何开口的机会。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和对他处境的赤裸嘲讽。
秦圣握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股被逼到绝境、无处宣泄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抬头,看向自己出租屋所在的二楼方向。
巷口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那个肥胖的身影正叉着腰站在他门口,唾沫横飞地对着电话咆哮。
就是这个女人!
像跗骨之蛆!
像吸血的蚂蟥!
一点点榨干他最后一点希望!
昨晚对李胖子的诅咒,那滔天的恨意和玉石生效时那诡异的感觉,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王阿姨!”
秦圣几乎是低吼着对着电话咆哮回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钱马上到!你他妈催命啊!”
吼完,他根本不等对方反应,直接狠狠挂断了电话!
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挂断的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屈辱、暴怒和绝望的黑暗意念,如同火山爆发般在他心中炸开!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诅咒,都疯狂地、毫无保留地倾泻向那个站在他门口、正惊愕地看着被挂断手机的王阿姨!
“老巫婆!你怎么不去死!摔死你!摔断你的狗腰!让你他妈再催租!让你他妈再刻薄!把你的房子都赔进去!”
这无声的、充满恶毒的咆哮,在他心头疯狂震荡!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就在这恨意达到顶峰的刹那——
被他遗忘在出租屋床头破木柜上的那块布满裂痕的石头,内部那丝暗沉浑浊的暗红色泽,再次毫无征兆地、猛烈地亮起!
比上一次更加刺眼,更加不祥!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迅疾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活物般再次激射而出,穿透一切阻碍,精准地没入虚空!
同一时间,站在秦圣出租屋门口,正因为电话被挂断而暴跳如雷、准备再次拨打的房东王阿姨,肥胖的身体猛地一个踉跄!
“哎哟!”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猛地一黑!
仿佛全身的力气和平衡感在瞬间被抽空!
她下意识地想扶住旁边那扇锈迹斑斑、沾满油污的铁门框。
然而,霉运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脚下踩着的那片地方,正好有一滩从楼上空调外机滴落下来、混合着油污的粘稠积水!
她那只穿着廉价塑料凉鞋的脚猛地一滑!
“啊——!!!”
一声比李胖子更加凄厉、更加惊恐的尖叫声猛地划破了破败小巷黄昏的寂静!
王阿姨那肥胖臃肿的身体,如同一个失控的沉重麻袋,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结结实实地向后仰倒!
后腰的位置,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在了楼梯口那个为了防盗焊上去的、冰冷尖锐、布满锈迹的三角铁支架的尖角上!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晰的骨头碎裂声,伴随着王阿姨瞬间变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惨嚎,骤然响起!
“我的腰!我的腰啊——!救命啊——!”
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肥鱼,扭曲着瘫倒在肮脏湿滑的水泥地上,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后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鼻涕眼泪滚滚而下,发出撕心裂肺、不成人声的痛苦哀嚎!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在小巷里凄厉地回荡。
刚停好小电驴、正准备上楼的秦圣,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眼前这血腥而熟悉的一幕,如同李胖子事件的翻版,甚至更加惨烈!
王阿姨那扭曲痛苦的脸,那刺耳的骨头碎裂声,那凄厉到变调的哀嚎…
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他僵立在楼梯口,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在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此刻却如同烂泥般瘫倒在自己脚下哀嚎的房东,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巧合!
一次是意外,两次…
而且都是在他在心中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之后,目标就以如此惨烈诡异的方式应验…
那块石头!是那块石头!
它能听到!它能感知!
它能…执行!
“呃…”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秦圣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他看着地上痛苦翻滚哀嚎的王阿姨,看着那逐渐在污水里晕开的、带着铁锈味的暗红血迹,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恐惧!
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比昨晚在隧道里更甚!
这力量…
这力量太邪门了!太可怕了!
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血淋淋的灾厄!
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被他亲手打开了!
“救命…救命啊…秦圣…救救我…”
地上的王阿姨似乎看到了他,扭曲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丝哀求,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濒死的恐惧。
秦圣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报复的快意一闪而过,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
他害了她!用那块邪门的石头!
他猛地转身,再也无法面对这惨烈的景象和那双充满痛苦哀求的眼睛。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下楼梯,跨上小电驴,拧动油门,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如同噩梦般的地方!
引擎嘶吼着,载着他冲入渐浓的暮色和城市璀璨初上的华灯之中。
身后王阿姨那凄厉的哀嚎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与李胖子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他漫无目的地骑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块冰冷的石头,此刻在他心中不再是改变命运的神器,而是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沾满鲜血的邪物!
去哪?
他不知道。
回家?
那个充满了诡异石头的出租屋?
他不敢!
站点?
李胖子的惨状犹在眼前!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只想逃离,逃离一切与那块石头有关的地方!
不知不觉,他竟骑到了城市最繁华的金融区附近。
这里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宛如另一个世界。
顶级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璀璨的灯光,昂贵的跑车在宽阔的马路上无声滑过。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权力和精致生活的味道,与他身上汗湿的外卖服、破旧的电瓶车格格不入。
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他。
他将小电驴停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摘下湿漉漉的头盔,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座上,望着眼前这片与他绝缘的繁华,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虚无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急促凌乱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秦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那栋顶级写字楼气派的侧门廊柱阴影下,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是一个女人。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她身姿窈窕,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高级套装,面料在远处的霓虹光线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
一头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的脚下,扔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铂金色手包。
她的啜泣声压抑而痛苦,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绝望。
在她面前不远处,一辆线条流畅、宛如暗夜精灵般的跑车静静地停着。
车身是深邃的午夜蓝,在灯光下流淌着昂贵的光泽,车头那银光闪闪的三叉戟标志彰显着它非同凡响的身份——
玛莎拉蒂MC20。
秦圣认得这车,只在汽车杂志和网上见过。
一个他送一辈子外卖也买不起一个轮子的存在。
女人似乎哭得更凶了,猛地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秦圣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像是发泄一般,狠狠地将手里攥着的一个东西,用力砸向那辆昂贵的跑车!
“砰!”一声闷响。
那东西砸在跑车光滑的引擎盖上,弹跳了一下,然后“叮当”一声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距离秦圣小电驴不远的地方。
借着昏暗的光线,秦圣看清了。
那是一把车钥匙。
造型独特,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清晰地镶嵌着玛莎拉蒂的三叉戟标志。
女人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靠着冰冷的廊柱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更加绝望的呜咽,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秦圣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把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价值千万的跑车钥匙,又看了看那个在阴影中崩溃痛哭的女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传来!
不是来自手掌,而是…来自他冲锋衣的内兜!
那块被他遗忘在出租屋的石头…它明明不在身上!
可那股感觉却如此真实!
一股微弱的暖流,或者说是一种极其稀薄的、带着某种“丰沛感”的无形气息,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丝丝缕缕地、极其缓慢地向他胸口汇聚而来!
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久违的涓涓细流!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指引感”凭空出现,极其微弱,却清晰地指向地上那把冰冷的车钥匙!
秦圣的心脏,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地上那把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玛莎拉蒂钥匙。
吸干你讨厌之人的运气…
你的运,就来了…
老乞丐那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回响,第三次在他脑中轰然响起!
这一次,它指向的,不再是血腥的灾厄,而是…
泼天的富贵?!
难道…难道那石头吸走的“运气”,不仅仅能带来灾祸…
也能…
也能带来这种…
无法想象的馈赠?!
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这车钥匙…现在…是我的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9:5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