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陆沉和林晚的婚礼前夜。
头七回魂,却附在了穿着婚纱的林晚身上。
我操控着她的身体走上红毯,用指尖血在婚纱上画下符咒。
“陆沉,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咒你此生爱而不得,永失所爱。”
宾客哗然时,我惨笑着指向自己心脏:“这里跳动的,是苏念的恨。”
水晶灯砸落的瞬间,一道透明身影护住了我。
江砚叹息着擦去我血泪:“念念,别脏了手。”
他的魂魄牵着我的手,按向陆沉心口:
“当年那场火,是他锁的门。”
01
灵堂里,空气沉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劣质线香燃烧的气味,又苦又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死死缠绕着人的口鼻。那味道渗进我的骨髓,融入我早已停滞的血液——如果这副冰冷的躯体里,还能称之为血的话。
我是苏念。七天前的深夜,我停止了呼吸。死亡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猛地蒙头罩下,将我拖入无边的、死寂的黑暗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冰,一片混沌。直到此刻,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的牵引力,像冰冷的钩子,猛地攫住了我飘散的意识,狠狠一拽!
“嗡——”
巨大的嗡鸣瞬间贯穿了我虚无的魂魄,仿佛被强行塞进一个狭窄滚烫的熔炉。无数尖锐的、不属于我的声音碎片,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感知。喜庆喧天的锣鼓唢呐,宾客们嘈杂虚伪的谈笑,司仪那刻意拔高的、油腻腻的祝福词……无数声音的碎片,混杂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味、酒气、还有……一股极其熟悉又无比遥远的香灰味。
香灰?
02
我的灵堂,就在这婚宴大厅隔壁。
我“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的光斑,随即被一片刺目的、几乎灼伤灵魂的白光占据。视线缓缓下移,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繁复到令人窒息的洁白蕾丝,如同雪崩般覆盖着我的……或者说,覆盖着“这具身体”的下半身。
婚纱。
纯白的、象征圣洁的婚纱,此刻却像一件讽刺的裹尸布,紧紧束缚着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不是痛感,而是一种被异物强行塞满的、令人作呕的肿胀和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滚烫的砂砾,摩擦着这具陌生躯体的喉咙。
我,苏念,死在了陆沉和林晚婚礼的前夜。
而此刻,我的魂魄,竟在头七回魂之时,诡异地附在了穿着这身染血嫁衣的林晚身上!
“……林晚小姐,您是否愿意嫁给陆沉先生为妻,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
司仪那经过话筒扩音的、甜腻得发齁的声音,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刺入我混乱的意识深处。
03
陆沉。林晚。
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地狱的业火,在我虚无的魂魄里轰然炸开!那晚的记忆碎片——刺骨的湖水,陆沉眼中冰冷的决绝,林晚嘴角那抹得逞的、淬毒的笑意——瞬间撕裂了所有的混沌与茫然,只剩下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林晚?林晚?” 司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催促,话筒将他的尴尬清晰地放大。
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从四面八方射来,聚焦在这具穿着婚纱的身体上。身旁,一道熟悉的、带着薄怒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陆沉。
我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那张脸,曾是我贫瘠生命里唯一的光,此刻却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滔天的恨意。他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昔,英俊的面容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却透着一种虚伪的、精心雕琢的冷漠。他微微蹙着眉,看着身边“新娘”的失态,眼中没有关切,只有一丝被打扰了完美仪式的烦躁。
“林晚,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手臂试图不着痕迹地环上我的腰,想要将这个不听话的木偶拉回预设的轨道。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冰冷蕾丝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狂暴的戾气轰然爆发!这具属于林晚的身体猛地一挣,动作幅度之大,带着一种决绝的、非人的力量,狠狠甩开了他的手臂!
04
“哗——”
宾客席上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无数道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惊愕。
陆沉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眼中那点仅存的虚伪温存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惊疑和被当众忤逆的暴怒:“林晚!你疯了吗?!”
疯了?
我无声地咧开嘴角,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在林晚姣好的面容上缓缓绽开。这笑容空洞、诡异,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更像是一具被操纵的木偶,咧开了它的嘴。
我抬起手。这只属于林晚的、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此刻却成了我宣泄恨意的工具。五指猛地收拢,尖锐的指甲,带着玉石俱焚的狠绝,狠狠刺向自己另一只手腕!
“嗤——”
细微的皮肉撕裂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竟显得如此清晰刺耳。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沿着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在纯白无瑕的婚纱袖口洇开一小片刺目的、妖异的红。
剧痛?不。这具身体的痛楚,于我而言,不过是遥远沉闷的回响。真正在燃烧的,是我那被困在这皮囊里的、扭曲的魂魄!
05
指尖沾满了黏稠猩红的血。温热的,带着林晚这具身体最后一丝生机的温度。
我低下头,目光死死锁住胸前那片雪白的婚纱。纯白,象征着圣洁?多么可笑!它即将成为我的符纸,承载最恶毒的诅咒!
沾满鲜血的指尖,毫不犹豫地落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蕾丝传来。指尖在昂贵的布料上疯狂地游走、摩擦、刻划!每一笔,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尖啸;每一划,都饱含着地狱最深处的怨毒!
古老的、扭曲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符文,伴随着我无声的尖啸,在洁白的婚纱上狰狞地蔓延开来。鲜血渗入布料,如同活物般迅速扩散、纠缠,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图腾。那图腾透着不祥的气息,仿佛地狱之门在人间开启了一道缝隙。
06
“啊——!” 身后传来女人惊恐欲绝的尖叫,大概是林晚的母亲。紧接着,是椅子被猛烈撞倒的混乱声响,有人想冲上来阻止。
晚了。
最后一个血符完成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
那双属于林晚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瞳孔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属于苏念的怨毒!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陆沉虚伪的面具,直抵他瞬间僵硬的灵魂!
“陆沉——!!!”
我的声音,不,是林晚的声音,却嘶哑扭曲得如同夜枭啼血,被一股非人的力量强行拔高、撕裂,带着金属摩擦的刮骨之音,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厅,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
“我苏念——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为代价——咒你!!!”
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碎了血肉再吐出来,浸透了滔天的恨意。
“咒你此生——爱而不得!所愿皆空!永失所爱!生生世世——孤!独!终!老——!!!”
07
“轰——!”
死寂被彻底炸碎!整个婚礼现场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沸腾!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抽气、混乱的推搡声、桌椅倾倒的碰撞声……所有声音混合成一片巨大的噪音浪潮,几乎要将奢华的水晶吊灯都掀翻下来!
“苏念?那个苏念?不是死了吗?!”
“鬼!是鬼附身了!”
“快跑啊!有鬼啊——!”
“保安!保安呢?!”
无数道目光,惊恐、骇然、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恶鬼,死死钉在我身上。
陆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我,不,是盯着“林晚”胸前那幅用鲜血绘就的、妖异狰狞的符文,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惊疑而剧烈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索命的噩梦。
“苏……念?”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我看着他眼中那令人作呕的恐惧,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蚀骨的悲凉,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我的魂魄。
惨笑。
我操控着林晚的脸,扯出一个破碎的、比哭更狰狞万倍的笑容。那笑容里,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是燃尽灵魂的绝望。
08
染血的、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猛地指向自己的左胸——那颗在婚纱下兀自急促跳动的心脏!
“听到了吗?” 我的声音陡然降低,却带着一种更尖锐、更刺骨的穿透力,如同地狱深处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神经,“这里……”
“这里跳动的……” 指尖重重地戳在那片柔软的、属于林晚的胸膛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抵那颗鲜活的心脏,“不是林晚的欢喜!”
我死死盯着陆沉那张失血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向他:
“是苏念的恨!!!”
最后一个“恨”字,如同惊雷炸裂,带着我所有的不甘、怨毒和诅咒,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疯狂回荡、撞击!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的临界点,就在陆沉眼中那惊骇达到顶峰、几乎要崩溃的瞬间——
“咔嚓——!!!”
09
头顶上方,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的巨响,如同死神的狞笑,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所有混乱的声浪!
那盏悬挂在宴会厅正中央、象征着璀璨与奢华的巨大水晶吊灯,它那由无数细小水晶棱柱和沉重金属骨架构成的庞然身躯,猛地一震!连接天花板的粗壮金属链环,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清晰地崩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被按下了最残酷的快进键。
崩裂的链环如同被无形巨力扯断的脊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呻吟。璀璨夺目的水晶灯,瞬间化作了索命的陨星,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呼啸风声,朝着下方礼台正中央——朝着陆沉,以及被他下意识推开、此刻正“呆立”在原地的我(或者说,穿着婚纱的林晚)——当头砸落!
巨大的阴影,死亡的阴影,带着水晶破碎前的最后一点冰冷反光,瞬间吞噬了视野!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恐惧,甚至连操控这具身体做出反应都成了奢望。就在那冰冷的死亡阴影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无声无息地在我面前凝聚。
没有光爆,没有巨响。那力量是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强大,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微凉的静谧。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如同从最纯净的月光中凝结而成,凭空出现在我与那灭顶之灾之间!
10
水晶灯狂暴砸落的巨大动能,足以将钢铁都砸成齑粉,却在撞上那道看似脆弱虚影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壁。巨大的灯体猛地一滞,发出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随即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地、向旁边推开了半尺!
无数碎裂的水晶碎片,如同炸开的冰雹,擦着那道虚影的边缘,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噼啪爆响!溅起的碎片,有几片甚至擦过了林晚婚纱的裙摆,留下几道细微的裂口。
而那道身影,稳稳地挡在我身前,将那致命的冲击和飞溅的碎片,尽数隔绝在外。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站”在死亡的边缘,透过林晚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背影。
他穿着款式有些过时的白色衬衫,背影清瘦而挺拔,如同山间一株孤直的青竹。半透明的轮廓在混乱的光影中微微波动,散发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微凉而干净的气息。那气息……那气息……
灵魂深处,某个被绝望和恨意冰封了太久的角落,轰然碎裂!
一个名字,带着灼热的岩浆和冰冷的血泪,冲破我所有的理智和诅咒,在意识中无声地、却惊天动地地炸开——
江砚!
11
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那个我以为早已被时间尘封、被陆沉彻底取代、最终在背叛和死亡中彻底遗忘的名字!
江砚!那个在年少时光里,曾是我贫瘠生命中唯一暖色的少年!那个在六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灾中,为了推开我而被断裂的横梁砸中、最终葬身火海的……白月光!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的魂魄在剧烈地颤抖,操控着林晚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栗起来。那滔天的恨意,那复仇的烈焰,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搅得天翻地覆!惊愕、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被深埋了太久的尖锐痛楚,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那道半透明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意义。
水晶碎片还在飞溅,宾客的尖叫还在撕裂空气,世界依旧在疯狂地崩塌。但我的全部感知,却被牢牢钉在了那张转过来的脸上。
清俊,干净,如同被山泉濯洗过的玉石。眉眼间依旧是年少时熟悉的轮廓,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沉淀下一种无法言喻的、属于逝者的疏离与沉静。那双眼睛,隔着生死的界限,隔着六年的漫长时光,隔着此刻林晚的皮囊,静静地、深深地看向我。
那目光,不再是我记忆中如同夏日晴空般温暖明亮的模样。它变得深邃,像沉入湖底的星辰,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种……几乎要将我魂魄融化的悲悯。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操控林晚身体画下的血咒,看到了我眼中属于苏念的、那焚毁一切的怨毒和疯狂。
12
江砚的魂魄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叹息无声无息,却像沉重的暮鼓,直接敲击在我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难以承受的钝痛。
他抬起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带着一种虚幻的质感,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光影,穿透了林晚这具躯壳的阻碍,如同拂去尘埃般,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不,是抚上了我附身于林晚体内、那无形无质却泪流满面的魂体!
指尖冰凉,带着属于亡者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然而这冰冷却奇异地穿透了皮囊的隔阂,直接触碰到了我那燃烧着恨意、流淌着血泪的魂魄核心。
“念念……”
他的唇微动,无声地唤出那个只属于他的、遥远得如同前世的昵称。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如同山谷中悠远的回音,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和疲惫。
“……别脏了手。”
别脏了手这四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被恨意层层包裹的硬壳!
“脏”?我早已坠入地狱,早已被背叛的污泥浸透,早已被死亡的冰冷冻结!我的魂魄早已被仇恨浸染得漆黑!复仇是我唯一存在的意义,是我燃尽灵魂也要完成的执念!这双操控着仇人身体的手,沾满了林晚的血,书写着最恶毒的诅咒……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面前,在这句轻飘飘的“别脏了手”面前,我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仇恨堡垒,竟会如此不堪一击地颤抖起来?那支撑着我的滔天戾气,竟像是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开始疯狂地消融、崩塌?
13
魂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嘶鸣,在疯狂地挣扎。我操控着林晚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几乎要将我魂魄灼穿的悲悯目光,逃离这让我恨意动摇的源头!
然而,江砚的手,那只半透明却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手,并没有移开。它轻轻下滑,无比自然地、却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力,握住了我操控着林晚身体的那只染血的、冰冷的手。
亡者之手,冰冷彻骨。
生者之恨,炽热如焚。
冰与火在这一刻,在我(或者说林晚)的手上,以一种诡异而致命的方式交融。
江砚的目光,终于从我那被血泪模糊的“脸”上移开。他缓缓地、极其坚定地,牵引着我的手——那只沾着林晚鲜血、曾写下诅咒的手,越过惊魂未定、脸上还残留着巨大恐惧和劫后余生茫然的陆沉,将我的指尖,不偏不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按在了陆沉剧烈起伏的左胸之上!
那里,一颗心脏正因极度的惊恐和方才的生死一线而疯狂地跳动,隔着昂贵的礼服,撞击着我的指腹。
“咚!咚!咚!”
那急促的、象征着生命律动的鼓点,此刻听在我耳中,却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江砚微微低下头,清俊的半透明面庞凑近陆沉的耳边。他的嘴唇开合着,没有发出任何能被凡俗耳朵捕捉的声音,但那无声的话语,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种子,通过那只被牵引的手,通过指尖与心脏的接触,精准无比地、狠狠灌入了陆沉的灵魂深处!
陆沉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最恐怖的毒蛇咬中了心脏!他脸上的茫然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无法形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冷漠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江砚那张虚幻的脸,仿佛看到了此生最可怕的梦魇!
“呃……嗬……嗬……” 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起来,试图挣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
江砚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回我的“脸”上。这一次,那深邃的眼底,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尘埃落定的悲哀。
他握着我的手,指尖还沾着陆沉的心跳和温度。无声的唇语,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识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狱深处的寒气:
“念念……你看清了吗?”
“当年那场火……”
“是他锁的门。”
是他锁的门。
是他锁的门!!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裹挟着万载寒冰的九天玄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劈入我早已混乱不堪的魂魄深处!
“轰——!!!”
意识的核心仿佛被彻底炸碎了!
14
六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瞬间在眼前疯狂地复燃!浓烟、灼热、令人窒息的绝望……所有被刻意遗忘的、被深埋的细节,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撕开尘封的幕布,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狂暴地涌了上来!
是陆沉!
那个在火场外,惊恐地喊着“里面还有人!快救人!”的陆沉!
那个在混乱中,被浓烟呛得“晕倒”在门口的陆沉!
那个……在我和江砚以为找到生路、拼命冲向那扇唯一的防火门时,那扇本该畅通无阻的门……却纹丝不动!门外传来的……是金属锁舌被强行卡死的、令人绝望的“咔哒”声!
那声轻响,曾被我无数次归咎于火场混乱导致的意外卡死,归咎于命运无情的捉弄!原来……原来那声锁门的“咔哒”轻响,竟是陆沉在浓烟掩护下,用尽力气撞歪门框,死死卡住锁舌发出的死亡宣告!
为了什么?为了江家那份足以改变他卑微出身的巨额保险?还是为了彻底抹去江砚这个挡在他追求林家小姐路上的障碍?或者两者皆有?!
所有的线索,所有被忽略的疑点,所有陆沉事后那过于“完美”的表现和迅速继承江家财产的事实……在这一刻,被江砚这无声的五个字,彻底串联起来,构成了一条清晰、冰冷、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逻辑链条!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泼入了滚油的烈焰,轰然暴涨!但这恨意的目标,瞬间发生了致命的偏移!它不再仅仅指向陆沉和林晚的背叛,更指向了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更深的黑暗源头!指向了那个用一把无形的锁,将江砚和我一起推入火海地狱的刽子手!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我(林晚)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无尽的痛苦、被欺骗的狂怒和灵魂被彻底撕碎的绝望!
与此同时,胸前婚纱上,那幅用林晚鲜血画就的、妖异扭曲的诅咒符文,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更加狂暴的力量!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血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流动、膨胀,瞬间将陆沉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不——!!!” 陆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真正属于濒死野兽的惨嚎!他感觉自己被拖入了沸腾的血池,灵魂被无数双来自地狱的血手疯狂撕扯!
更可怕的是,就在他眼前,在那片刺目的血光中,江砚那半透明的身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凝实!江砚清俊的脸上,那沉重的悲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冰冷。那冰冷的眼神,如同万载玄冰,无声地宣判着。
江砚那只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
一股源自他魂魄深处的、冰冷刺骨的力量,混合着我被引爆的、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如同两条来自不同地狱的毒龙,沿着我们交握的手,疯狂地、势不可挡地涌入了陆沉的心脏!
双重的诅咒!来自生者刻骨的恨,叠加着亡者沉淀六年的怨!
“噗——!”
陆沉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鲜血,从他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他眼中的神采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涣散……
就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刹那,在那片猩红和绝望交织的视野边缘,他似乎又看到了江砚那张清俊却冰冷的脸。
江砚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的形状:
“快逃。”
快逃?
陆沉残存的意识猛地一窒,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15
六年前,火场深处,浓烟滚滚,热浪灼人。他记得自己奋力撞歪了防火门的金属门框,死死卡住了锁舌。就在他因用力过猛而踉跄后退、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时,他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
看到了江砚和苏念!
江砚用身体死死顶着一根摇摇欲坠的燃烧房梁,试图为身后的苏念撑开一条缝隙。火光映照着他布满烟灰却异常坚毅的脸。他的嘴唇在动,似乎在嘶吼着什么。
当时隔着火焰的爆裂声、木头的呻吟声,陆沉只看到江砚的口型,下意识地、惊恐地解读为——“救我!”
那绝望的“救我”口型,曾是他无数个夜晚心安理得的借口:看,他都要死了,我只是帮他解脱!帮他拿到那笔能让他母亲活下去的保险金!他当时是喊我救他!我锁门……锁门是为了不让火蔓延出来!是为了……为了……
可现在……
在这濒死的时刻,在江砚无声的唇语“快逃”面前,那被刻意扭曲了六年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显影液的底片,瞬间清晰、冰冷地还原了真相!
那年冲天烈焰中,少年江砚被压在那根滚烫的横梁下,脸上是烟熏火燎的狼狈,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门缝外呆滞的陆沉。他的嘴唇剧烈地开合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的不是“救我”,而是……
“快逃!”
是让他陆沉快逃!因为那根顶梁马上就要彻底断裂!因为他江砚已经撑不住了!因为他身后护着的苏念,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嗬……” 陆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怪异的抽响,像是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那口堵在胸口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终于没能再喷出来。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江砚那双隔着六年生死、隔着无尽怨念与真相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诅咒,只有一片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怜悯。
原来,他锁上的不是一扇防火门。
他锁死的,是自己通往地狱的唯一生路。
黑暗,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悔意,彻底吞噬了他。
16
奢华的水晶碎片散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折射着吊顶残余灯光冰冷的光。混乱的尖叫、奔逃的脚步、桌椅翻倒的巨响,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沉淀。
我“站”在原地,林晚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倚靠着身后冰冷的礼台边缘。胸前那幅用鲜血绘就的诅咒符文,失去了力量的支撑,那刺目的血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燃尽的余烬。粘稠的血迹在昂贵的白色蕾丝上凝固,变成一片片丑陋的、暗红色的污迹。
指尖残留着陆沉心脏最后疯狂跳动的触感,冰冷,粘腻。那疯狂的搏动,连同他最后涣散瞳孔里映出的、江砚无声的“快逃”,如同烙印般刻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身体在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裂口。江砚……他还在吗?
我艰难地,试图转动林晚的脖颈,抬起沉重的眼皮,在狼藉一片的礼台上搜寻。
目光所及,只有碎裂的水晶,翻倒的鲜花拱门,猩红地毯上刺目的血迹,以及陆沉那具以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倒在地、再无生息的躯体。
没有。
那道清瘦的、半透明的身影,如同清晨最后一缕薄雾,在完成了他无声的宣告后,已然消散无踪。空气中,连一丝他存在过的微凉气息都没有留下。仿佛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那紧握的冰冷手掌,那洞穿真相的五个字,都只是我濒临疯狂时产生的幻觉。
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在我终于看清那被深埋了六年的血淋淋的真相之后,在我被这真相彻底碾碎了所有复仇意义之后,在我……最茫然、最破碎的时刻。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魂魄。支撑着我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滔天恨意,在得知陆沉才是锁死那扇门、将江砚和我推入火海的元凶后,变得如此荒谬而可笑。我恨林晚的背叛,恨陆沉的谋杀,却不知自己最深的恨意,竟一直被蒙蔽,指向了错误的方向。如今,真正的仇人之一已在我亲手(和江砚)的诅咒下毙命,而另一个……林晚的身体正被我占据,她的灵魂或许正在这具躯壳的某个角落无声地尖叫。
我该做什么?继续操控这具身体,用血咒将林晚也拖入地狱?还是……
茫然无措。复仇的烈焰熄灭了,只留下冰冷的灰烬。魂魄仿佛被彻底抽空,轻飘飘的,无所依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虚无即将吞噬我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牵引感,毫无征兆地从我的魂魄深处传来。
那感觉……像一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从极远极深的黑暗中延伸而来,轻轻缠绕住了我飘摇欲散的意识。
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魂魄为之颤栗的熟悉感。
是江砚!
不是幻觉!不是消散!
那冰冷的牵引感,如同沉入冰湖时抓住的唯一稻草,微弱,却无比真实!
它指向的……是隔壁!
我的灵堂!那个只有黑白两色、弥漫着劣质线香苦涩气味的狭小空间!
去?还是不去?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便被一种更强大的本能所覆盖。
魂魄深处,那根冰冷的丝线,骤然绷紧!
更新时间:2025-07-07 09:4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