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衣柜时闻到丈夫衬衫上的陌生香水味。他坚持说是公司空调太浓染上的味道。直到我擦拭落灰的相机,翻出去年夏天他搂着女人的照片。那女人颈间闪烁的项链,是我去年生日失踪的礼物。一 衣柜深处的秘密衣柜门发出沉闷的“吱呀”一声,被我用力拉开,里面挤... 碧波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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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里的海风,冰冷周立阳,碧波小说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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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理衣柜时闻到丈夫衬衫上的陌生香水味。

他坚持说是公司空调太浓染上的味道。

直到我擦拭落灰的相机,翻出去年夏天他搂着女人的照片。

那女人颈间闪烁的项链,是我去年生日失踪的礼物。

一 衣柜深处的秘密

衣柜门发出沉闷的“吱呀”一声,被我用力拉开,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衣服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是憋闷太久,终于透了口气。六月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房间地板上割出一块块亮晃晃的方格,无数微小的尘埃就在那光柱里打着旋儿,不知疲倦地翻飞、坠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混着旧衣服特有的、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我弯下腰,把脚边散乱堆放的几件秋衣冬裤拢了拢,打算塞进角落里那个巨大的蓝色收纳箱里去。夏天来了,这些厚重的东西也该彻底让位了。

指尖触到一件熟悉的藏青色衬衫,是周立阳的。他前些天穿过的,那天回来时,我分明记得他把它随手丢在了卧室椅背上。怎么又跑回衣柜里来了?我顺手把它抽出来,打算重新挂好。衣服的料子捏在手里,棉质,带着一点点穿洗过后的柔软。我捏着衣领,习惯性地想抚平上面可能存在的细微褶皱,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一股极淡、极陌生的香气,幽幽地钻进了我的鼻孔。

那不是家里任何一瓶洗衣液、柔顺剂或者香薰的味道。那是一种……冷冽的、带着点绿意的植物气息,中间又夹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甜,像是某种我不认识的花,在清晨沾着露水时散发出的味道。很特别,也很突兀。它顽固地附着在衬衫的领口和肩线附近,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罩在原本属于周立阳的、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洁净感之上。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接着,又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胸腔。我捏着衣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布料在掌心被揉皱。我低下头,凑近那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就是它。不是幻觉。那陌生的冷香带着一种宣告似的清晰,不容置疑。

我维持着弯腰凑近衣领的姿势,在衣柜前站了很久。阳光无声地移动,光斑的边缘爬上了我的脚踝,带着一点灼人的温度。衣柜深处幽暗的空间里,挂着的其他衣服沉默地垂着,像一群无声的旁观者。直到腿弯传来一阵酸麻的抗议,我才猛地直起身,把衬衫胡乱地塞回衣柜深处,用力关上了柜门。闷响过后,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还有我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晚上周立阳回来时,已经过了八点。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带着一身室外的燥热气息进门,把公文包随手搁在玄关柜上,声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又努力透出点轻松:“老婆,我回来了。饿坏了吧?公司今天事情多,拖得晚了点。”他一边说,一边脱鞋,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正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两盘已经没什么热气的菜。我没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布边缘一根小小的线头。“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饭在锅里温着,菜……有点凉了,要不要热热?”

“没事没事,凉点正好,天热。”他几步走进来,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含混地夸道:“好吃!还是我老婆手艺好。”

我没动筷子。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甸甸的,顶得我毫无食欲。那股若有似无的冷香,仿佛又在这饭菜的热气里钻了出来,萦绕在鼻端。我盯着他咀嚼时微微鼓动的腮帮,看着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身上那件熨帖的、今天刚换的浅灰色衬衫——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日常。

“立阳,”我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努力让它听起来平静一些,“你衣柜里那件藏青色的衬衫……就是领子有点磨了那件,今天收拾的时候,我闻着……上面好像沾了点挺奇怪的香味?”

周立阳夹菜的动作顿住了。筷子尖停在半空,那根翠绿的菜叶颤巍巍地悬着。他抬起眼看向我,脸上那种自然的、带着点疲惫的笑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平了。他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躲闪,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但我的心,却因为这细微的闪烁猛地揪紧了。

“香味?”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出十二万分的不解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的不耐烦,“什么香味?”他又把那筷子菜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明显快了些,“哦,你说那件啊。嗨!别提了!今天公司那破中央空调,不知道抽什么风,一股子怪味儿,熏得整个办公区都乌烟瘴气的!维修工捣鼓了半天也没弄好,估计是管道里喷的什么劣质清洁剂或者消毒水吧?呛死人了!我坐风口下边,衣服估计都被腌入味了。”他放下筷子,拿起汤勺给自己舀了碗汤,语气变得笃定,“肯定是那鬼空调搞的!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又不用香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是吗?”我看着他。他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逻辑通顺。空调故障,异味弥漫,风口下的衣服沾染气味……一切都合情合理。可为什么,他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像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为什么他说“我又不用香水”时,语气会刻意加重那么一点点?

“是啊!”他放下汤碗,语气带着点被质疑的小委屈,“那味儿可难闻了!又闷又冲!老婆你鼻子也太灵了,我都闻不出来了,你还闻得到?”他伸手过来,似乎想拍拍我的手背。

我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放在了膝盖上,手指蜷缩起来,指甲轻轻掐着掌心。那陌生的香气,冷冽、带着绿意和一丝隐秘的甜,和他描述的“闷冲”的消毒水味,真的是同一种东西吗?空调的味道,能那么独特,那么……像精心调制过的香水吗?

“可能吧,”我垂下眼,盯着桌布上细小的格子纹路,“可能是我闻错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肯定是闻错了!”周立阳的声音立刻扬了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有点过分的爽朗,“来来来,吃饭吃饭!菜都要凉透了!今天这排骨烧得真不错!”他热情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我碗里,排骨的酱色油亮诱人。

那块排骨躺在白米饭上,像一个突兀的、油亮的问号。我拿起筷子,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粒,一粒一粒,数得清清楚楚。嘴里发干,味同嚼蜡。周立阳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说着公司里的琐事,某个同事的八卦,抱怨着明天早上的会议……那些话语嗡嗡地响着,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一个字也钻不进我的脑子。我的思绪,顽固地停留在那件藏青色的衬衫上,停留在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绿意芬芳里。

空调的嗡鸣声,成了这个夜晚唯一清晰的存在。它固执地填充着卧室的每一个角落,单调,冰冷,带着一种工业化的漠然。黑暗里,我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身旁,周立阳的呼吸均匀而悠长,似乎早已沉入无梦的睡眠。那平静的鼾声,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影子。那股冷香的气息,似乎又来了,若有似无地漂浮在枕边,缠绕在鼻息之间。它像一个幽灵,驱之不散。周立阳的解释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空调”、“消毒水”、“腌入味了”。每一个词都看似合理,可拼凑在一起,却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而那股异香,就是不断冲击着堤坝的冰冷潮水。

真的……只是空调吗?那个瞬间他眼神的闪烁,又算什么?他急于辩解时,微微提高的声调,又意味着什么?

心里的那点怀疑,像一粒掉进沃土的种子,在黑暗和死寂中,疯狂地汲取着不安的养分,悄无声息地膨胀、扎根,伸出无数细小的、带着尖刺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钝痛感弥漫开来,不尖锐,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第二天是周六。周立阳难得没加班,一觉睡到快中午。阳光已经变得炽烈,明晃晃地铺满了大半个客厅。他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睡眼惺忪地跟我打招呼:“早啊老婆,睡得好吗?”

“还行。”我正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一件件拿出来,抖开,准备晾晒。水汽混着洗衣液的清香弥漫在小小的阳台。

“今天天气真不错,”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眯着眼看了看外面刺眼的阳光,“要不下午出去逛逛?好久没一起出去走走了。”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近乎讨好的轻松笑意。

我手里正抖开他的一件浅蓝色衬衫,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那讨好的笑容,此刻在我眼里,像一层薄薄的、劣质的糖霜,甜得发腻,反而更衬出底下可能存在的苦涩。那股异香带来的冰冷感,似乎又无声地弥漫开来。

“不了,”我把衬衫挂上衣架,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家里乱糟糟的,我想收拾一下。”我避开他的目光,把衣架挂上阳台的晾衣杆。

周立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显得有些讪讪的。“哦,也好。那……我帮你?”他走过来,作势要帮忙。

“不用了,”我拒绝得很快,甚至有点生硬,“你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阳台地方不大,我不想和他挤在一起。那种刻意营造的温馨,此刻只会让我觉得窒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踱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立刻充满了空间。

我继续晾晒衣服,动作机械。一件件熟悉的衣物——我的连衣裙,他的T恤,我们的家居服……它们被阳光晒着,散发着洁净的气息,本该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我的心,却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里,阳光照不进去。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周立阳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在看。他的姿势有些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遥控器的边缘。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像一层薄冰,看似坚固,底下却是汹涌的暗流。每一次眼神的偶然交汇,都像是一次无声的碰撞,然后飞快地各自弹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紧绷得几乎能听见弦快要断裂的咯吱声。

午饭吃得异常沉默。碗筷碰撞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低头吃着,几乎没尝出饭菜的滋味。周立阳几次试图挑起话题,比如楼下新开的水果店,或者他下午想去剪个头发,都被我用简短的“嗯”、“哦”、“随便”挡了回去。气氛越来越凝滞。终于,他放下筷子,碗里的饭还剩大半。

“我……下午约了老陈打会儿球,”他站起身,声音有点干涩,眼神飘向门口鞋柜的方向,“活动活动筋骨。”

“好。”我依旧没有抬头,专注地挑着碗里一粒米。他如蒙大赦般,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桌。很快,玄关传来换鞋、开门、关门的声音。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桌上没吃完的饭菜。电视还开着,里面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嘉宾们夸张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慢慢放下筷子。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对面空着的椅子上,光洁的椅面反射着刺目的亮光。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混杂着冰冷绿意的陌生香气,又顽固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客厅里残留着周立阳离开时的匆忙气息。我站起身,手脚有些冰凉。电视里喧闹的综艺还在兀自播放着,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尖锐地刺穿着室内的沉寂,显得格外空洞和讽刺。我走过去,“啪”地一声关掉了它。世界瞬间清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规律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熟悉到骨子里的空间。沙发、茶几、电视柜……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在它该在的位置,如同过去无数个周末一样。可有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已经彻底变了质,像一锅慢慢馊掉的汤,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视线最终落在了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矮柜上。柜子顶上,胡乱堆着些杂物——过期的杂志、几个空包装盒、几卷用剩的胶带。一个深蓝色的相机包,被挤在最里面,只露出一角。那是周立阳很多年前买的单反相机,刚买那会儿新鲜了没几个月,拍了几次旅游照和家庭聚餐后,就被束之高阁,彻底遗忘在这个角落吃灰。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踮起脚,有些费力地把那个沉甸甸的相机包从杂物堆里拖了出来。灰尘立刻被惊动,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起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拉开相机包的拉链,一股更浓郁的灰尘和陈旧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黑色的相机机身静静地躺在里面,镜头上盖着盖子。旁边塞着几块备用电池,一个充电器,还有一个小小的、硬邦邦的方形物体——是备用存储卡盒,里面通常装着几张备用的SD卡。

我拿出相机,沉甸甸的金属机身冰凉。又拿出那个小小的黑色存储卡盒。盒子上也蒙着一层细灰。我用手指抹掉灰尘,打开盒盖。里面果然躺着几张小小的SD卡,像几片沉睡的记忆碎片。

我随手抽出一张,卡面上没有任何标记。拿着卡和相机,我走到餐桌旁坐下。相机的电池仓打开,里面是空的。我翻找着相机包,在夹层里摸到了那块原装电池。把它塞进相机,合上仓盖,再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小小的SD卡插进卡槽。相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读取的符号。

心跳,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指尖有点发凉,甚至微微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机身上的回放按钮。

屏幕亮起,首先跳出来的是一张模糊不清的夜景照片,灯光拖曳成五颜六色的光带。我按动方向键向后翻。接着是几张家里阳台拍的花花草草,构图随意,一看就是随手拍的。再往后翻,是一些食物的特写,大概是在外面吃饭时拍的。照片的时间戳跳跃着,显然很久没整理了,顺序杂乱无章。

我耐着性子,拇指机械地按着方向键。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画面在眼前快速掠过:某个公园的湖面、拥挤的街道、朋友聚会的笑脸、周立阳出差时拍的酒店窗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碎片。

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心里的那股莫名的期待(或者说恐惧?)在无声地催促着。就在我以为这张卡里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准备换下一张卡时,拇指按下的瞬间,屏幕上的画面骤然切换。

阳光。

刺眼的、盛夏午后灼热的阳光,几乎要从小小的屏幕里满溢出来。画面是逆光的,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站在高处,背景是翻涌着白色浪花、浩瀚无垠的深蓝色大海。海风仿佛能穿透屏幕吹拂过来,带着咸腥的气息。照片的边缘有些模糊,构图也说不上多好,但那份阳光的炽烈和海天的辽阔,却扑面而来。

我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了。

照片中央,那个穿着白色POLO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手臂亲昵地搂着旁边女人肩膀的男人,是周立阳。他笑得那么开怀,那么放松,是我许久未见的模样。他侧着身,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臂弯里的那个女人脸上。

那个女人……我从未见过她。她穿着一件亮黄色的吊带长裙,海风将她一头栗色的长发吹得向后飞扬。她也侧着脸看向周立阳,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们靠得那么近,姿态那么亲密,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我死死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眼睛干涩得发痛,却一眨不眨。

照片上的周立阳,笑得那样灿烂,那样陌生。那个穿着亮黄色吊带裙的女人,依偎在他怀里,笑得同样明媚而刺眼。他们的背景是辽阔得令人心慌的大海,阳光白得耀眼。海风,仿佛真的透过这冰冷的屏幕,带着咸腥的气息,灌满了我的喉咙,堵得我无法呼吸。

时间凝滞了。客厅里静得可怕,只剩下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还有墙上挂钟那催命般的“咔哒”声。我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相机机身,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不会将我溺毙的浮木。

目光像被烧红的铁钎焊在了那张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栗色的长发,亮黄色的裙摆……每一个细节都在灼烧着我的视网膜。然后,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牵引着,我的视线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她的颈间。

那里,闪烁着一点细小却刺目的银光。

那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本身并不起眼,但下端坠着的东西,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早已摇摇欲坠的世界里轰然炸开。

那是一枚小巧的、造型别致的银色音符吊坠。音符的尾部,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碎钻,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针尖般锐利的、冰冷的光芒。

这枚吊坠……

我认得它!

像有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开了记忆的坚冰。画面瞬间闪回——去年我生日。周立阳把那个包装精美的深蓝色丝绒小盒子递给我时,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打开盒子,这条精致的音符项链就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布上。当时我惊喜地叫出声,立刻让他帮我戴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特意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炫耀。朋友们都说好看,说他眼光不错。他也得意地搂着我说:“那当然,给我老婆挑礼物,必须独一无二!”

可这条“独一无二”的项链,在戴上不到两个月后,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翻遍了家里所有可能的地方——梳妆台抽屉、首饰盒、换下的衣服口袋、甚至沙发缝隙……它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懊恼了好久,跟周立阳抱怨,他当时还安慰我:“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次再给你买条更好的。”后来……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

而现在,这条我以为早已遗失在生活某个角落的项链,这条承载着去年生日短暂欢愉的项链,这条本该属于我的项链——它正赫然挂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脖子上!在她依偎在我丈夫怀里的照片上,被盛夏的海风吹拂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咙。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短促的干呕声,身体因为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的一切——照片上刺眼的阳光、女人明媚的笑容、周立阳开怀的笑脸、还有那枚闪着寒光的音符吊坠——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扭曲,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炸裂成无数令人作呕的碎片。

相机从骤然脱力的手指间滑落,“砰”地一声闷响,砸在坚硬的地砖上。

二 背叛的香气

相机砸在地砖上的闷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在我五脏六腑间疯狂震荡。那声钝响过后,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击耳膜的巨大轰鸣。胃还在剧烈地抽搐,喉咙里那股腥甜的铁锈味死死堵着,我捂着嘴,身体无法控制地佝偻下去,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照片上那刺眼的阳光、女人明媚的笑容、周立阳开怀的侧脸,还有那枚在我颈间短暂停留过、如今却冰冷地贴在另一个女人皮肤上的音符吊坠……这些碎片在眩晕的黑暗中疯狂旋转、切割。去年生日时他亲手为我戴上项链时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转眼就被这屏幕里盛夏的海风冻成了冰碴子,狠狠扎进心脏深处。

我维持着那个几乎要蜷缩到地上去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膝盖的麻木和冰冷地砖的坚硬触感强行将我拉回现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我慢慢抬起头,目光掠过地上那静静躺着的黑色相机,像看着一个引爆了我整个世界的炸弹。然后,视线缓缓上移,最终钉在玄关柜上方那个小小的电子万年历上。

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14:47。

周立阳说他和老陈去打球。老陈家在东郊的体育中心,开车过去不堵车也要四十分钟。打球,热身,打球,休息……就算他立刻结束,收拾东西开车回来……

我撑着餐桌边缘,极其缓慢地、仿佛全身骨头都在呻吟地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厉害,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我走到玄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稍微压下了胸腔里那股翻腾灼烧的火焰。耳朵却像高度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楼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没有。脚步声?没有。钥匙串的碰撞?没有。

时间在死寂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盯着那红色的数字,看着它从14:47,跳到14:48,又跳到14:49……秒数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根细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会不会突然折返?他回来时,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是歇斯底里的质问,还是死水般的沉默?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搅得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是那枚音符吊坠冰冷的闪光,还有周立阳对着那个女人时,那毫无保留的、灿烂到刺眼的笑容——那是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光芒了。

喉咙里堵着冰冷的铅块。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次艰难吞咽的声音。后背紧贴着墙壁的冰凉,成了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微弱的镇定剂。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那是某种倒计时,通向一个无法预知却又注定到来的审判时刻。

15:21。

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声,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防盗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如铁。心脏猛地被攥紧,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似乎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蔓延。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金属部件精准咬合的“咔哒”轻响,在死寂的客厅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尖锐得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等待。

门开了。

一股室外的燥热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汗味,随着周立阳的身影一起涌了进来。他穿着那身打球的运动短裤和T恤,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黏在额角,脸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他反手关上门,低着头换鞋,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带着一种运动后酣畅淋漓的放松感。

“老婆?我回来了!”他抬起头,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惯常的、回家时的轻松语调,“这鬼天真热,打一场球跟蒸桑拿似的……”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当看到我背靠着墙壁,直挺挺地站在玄关阴影里时,他脸上的笑容和话语同时僵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他换鞋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还光着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他看着我,眼神里那点运动后的亢奋和轻松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即,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心虚和紧张的慌乱,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那点慌乱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我冰冷的胸腔里炸开,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

“你……站这儿干嘛?”他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声音里的轻松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刻意掩饰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换好拖鞋,直起身,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任何情绪的蛛丝马迹。“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他朝我走近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像往常一样探探我的额头。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秒,我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脊背更用力地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那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强烈的抗拒和厌恶。

周立阳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惊愕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冒犯和被看穿的难堪,以及迅速堆积起来的、色厉内荏的恼火。

“你什么意思?”他皱起眉,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质问的语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飘忽,不敢再与我对视,而是扫向客厅深处,“又怎么了?莫名其妙甩脸子!”

我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封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我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他,而是指向客厅中央,那冰冷的地砖上——那台静静躺着的黑色单反相机。

我的动作很慢,手指却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指尖冰凉。

周立阳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台相机上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运动后的潮红消失得还要快。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点强装的恼火和质问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所取代。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在玄关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对峙。他脸上那瞬间崩塌的惊恐,像一柄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凿穿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侥幸。

“那……那破相机……”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流畅。他试图再次强硬起来,但眼神里的慌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将他试图构筑的堤坝冲得七零八落。“你……你翻它干什么?都多少年的老古董了!”他强行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斥责,试图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心虚。他甚至往前挪动了一小步,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相机,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依旧没有开口。喉咙里的铅块堵得更死,窒息感一阵阵袭来。所有的质问、控诉、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堵在那里,最终只化作一种冰冷到极点的、令人心悸的沉默。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身体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相机外壳,那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了全身。

我把它捡了起来。很沉,沉得几乎拿不住。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对准按键。但我还是死死攥着它,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指甲掐进塑料外壳里。我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小的屏幕,凭着记忆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按着方向键。屏幕上的画面飞快地倒退、切换,发出轻微的电子音效。

周立阳看着我动作,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想冲过来,身体前倾了一下,却又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相机,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滚落下来,砸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终于,我翻到了。

那张照片——盛夏,海边,阳光刺眼,海风仿佛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再一次占据了整个小小的屏幕。翻涌的深蓝色大海是背景,白色的浪花像凝固的叹息。画面中央,周立阳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POLO衫,笑得露出了牙齿,手臂亲昵地、充满占有欲地搂着那个穿着亮黄色吊带长裙的女人。栗色的长发在海风中飞扬,女人侧脸看着他,笑容明媚得刺眼。

我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几步之外那个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的男人。然后,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空气上,发出无声却沉重得令人心颤的巨响。

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运动后的汗味,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早已烙印在我嗅觉记忆深处的、冰冷绿意的陌生香气。它们此刻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把相机屏幕,猛地举到他眼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他的瞳孔因为距离过近而无法聚焦,剧烈地收缩着,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那刺眼的画面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立阳,”我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干涩、嘶哑,像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冰冷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告诉我,”我死死盯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你公司的空调……”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粉碎,“……能喷出这种女人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压抑的毁灭性能量!

周立阳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纸。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了一下,撞在身后的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鞋柜上摆着的一个陶瓷招财猫晃了晃,“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不……不是……老婆你听我解释!”他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扶撞痛的腰,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直接朝我手中的相机抓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把相机给我!”

“滚开!”积蓄已久的怒火和巨大的屈辱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喷发!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挥臂甩开他抓来的手。动作幅度太大,加上他仓促抓来的力道,我紧握着相机的手瞬间失去了平衡。

“砰——!”

一声比刚才更加沉闷、更加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

那台黑色的单反相机,从我脱力的手中飞了出去,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冰冷的玄关地砖上!机身的外壳瞬间崩裂,电池仓盖弹飞出去,黑色的电池滚落出来,镜头与机身连接的卡口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最刺眼的,是那块小小的液晶屏幕——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去,覆盖了那张定格着背叛与欢笑的照片,将周立阳的笑脸和那个女人明媚的笑容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终彻底黑了下去。

碎片散落一地,像一堆被彻底摧毁的、冰冷的垃圾。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碎裂中彻底静止了。

周立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相机残骸,又缓缓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空洞、恐惧,像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相机残骸旁边,一块小小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东西上。

那是随着相机一同摔落出来的——那枚小巧精致的银色音符吊坠。

它从崩裂的相机包夹层里掉了出来,此刻静静地躺在一小片黑色的塑料碎片旁。银色的链子断了,只剩下那个小小的音符吊坠。在玄关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它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嘲弄的光泽。音符尾端镶嵌的那粒微小的碎钻,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场由它引爆的、彻底的崩塌。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吊坠,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我将它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

再抬起头时,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怒吼都更让周立阳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出一点徒劳的声音,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这堆狼藉中的一件无关紧要的背景。攥着那枚冰冷的吊坠,我绕过地上那堆刺眼的相机碎片,绕过僵立在那里、面如死灰的周立阳,径直走向卧室。

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踩过那些无声控诉的碎片。

拉开衣柜门,从最底下拖出那个许久不用的、小小的旅行背包。打开,开始机械地往里塞东西——几件换洗的T恤,一条牛仔裤,洗漱包……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客厅里,周立阳似乎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力气。他跌跌撞撞地跟到卧室门口,背靠着门框,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他看着我的动作,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最后的挣扎:“老婆……别走……求你……听我解释……就一次机会……就一次……”

他的哀求像苍蝇的嗡鸣,钻进耳朵,却无法在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一丝涟漪。我拉上背包拉链,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背上包,转身,目光掠过他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的障碍物。

我径直走向玄关,小心地避开地上那些散落的相机碎片和陶瓷招财猫的残骸。弯腰,换鞋。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拉开防盗门,外面楼道里昏黄的光线涌了进来。我一步跨了出去。

“砰!”

身后,是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的巨响。那声音沉闷、决绝,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将门内那个充斥着谎言、背叛和彻底崩塌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向下延伸的、空无一人的楼梯。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灌入肺腑,冲散了屋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那股支撑着我完成这一切的、近乎狂暴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冰冷。攥着吊坠的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那痛感如此清晰,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丝活着的真实。

楼下隐约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响和孩子模糊的嬉闹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我慢慢抬起手,摊开掌心。那枚小小的银色音符吊坠躺在那里,在楼道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就在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它时,一点极其细微的、之前从未注意到的异样,倏地刺入了眼帘。

在音符吊坠的背面,那光滑的金属平面上……似乎刻着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吊坠凑近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里,在靠近挂钩的极边缘处,并非光滑一片,而是……刻着两个极其微小、几乎被磨损得难以辨认的字母。

不是我和周立阳名字的缩写。

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纠缠在一起的英文字母——

L.Y

掌心那冰冷的吊坠,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我的心脏深处。

三 真相的暴雨

楼道里声控灯的光线,惨白得像停尸间的照明。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那点支撑着我的、近乎狂暴的力量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虚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攥着吊坠的手心,被那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清晰的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据。

楼下邻居家模糊的电视声、孩子的嬉闹,遥远得像隔着一个世界。我慢慢抬起手,摊开汗湿冰冷的掌心。那枚小小的银色音符吊坠,躺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在惨白灯光下幽幽地闪着光,像一只嘲弄的、冰冷的眼睛。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它光滑的背面。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视的异样,像根细小的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视线。

靠近挂钩的极边缘处,金属平面上并非全然光滑。那里刻着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屏住呼吸,将吊坠凑近眼前,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努力聚焦、辨认。灰尘和岁月似乎磨蚀了痕迹,但仔细看,依旧能分辨出——两个极其微小、线条流畅、彼此缠绕的英文字母。

L.Y

不是“Z.L”(周立阳),也不是“W.M”(王梅,我的名字)。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冰冷的符号。

L.Y

掌心那冰冷的吊坠,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心脏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刺痛。那个穿着亮黄色吊带裙、栗色长发飞扬、颈间戴着我的项链的女人……她是谁?L.Y?这名字像一个冰冷的谜面,悬在彻底崩塌的废墟之上。

我没有回头。门内死寂一片,周立阳没有追出来。或许他还僵立在那一地狼藉中,或许他正被巨大的恐慌吞噬。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攥紧那枚带着答案也带着更锋利刀刃的吊坠,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迈开沉重如灌铅的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空洞而沉重。

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街道上车流喧嚣,行人匆匆,没人注意一个背着旧背包、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那冰冷的绿意芬芳,那刺眼的阳光海滩,那破碎的相机屏幕,还有掌心这枚刻着“L.Y”的吊坠……无数碎片在脑子里疯狂旋转、切割。

最后,我在一个离家很远的街心公园长椅上坐下。背后是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冬青丛,面前是灰扑扑的水泥小广场,几个滑轮滑的孩子尖叫着掠过。我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任凭汗水浸湿后背,任凭那枚吊坠在掌心烙下更深的印记。

L.Y…… L.Y……

这个名字像一个魔咒,反复研磨着我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那个瞬间的灵光,如同暗夜中劈下的闪电——那萦绕在衬衫上、冰冷绿意中带着隐秘甜香的独特气息!那绝不是普通的、商场货架上批量生产的香水味。它的独特,它的层次感,像一张无形的名片。

我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点开搜索框,几乎是凭着一种绝望的本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定制香水”、“私人调香师”、“城市”、“L.Y”。

信息像潮水般涌来。各种香水工作室、调香师的广告……我机械地滑动着屏幕,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名字缩写、每一个工作室的名称。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期待和恐惧。

突然,指尖顿住了。

一个极其小众、设计感十足的香水工作室主页跳了出来。工作室的名字就叫“LY Scent Lab”。主页的背景是一片深邃的墨绿,点缀着几笔抽象的金色线条,低调而奢华。简介只有寥寥几句,强调“独一无二的嗅觉叙事”、“只为特定灵魂定制专属气息”。而工作室主人的名字,赫然写着:林悦。

林悦。L.Y。

工作室的地址,就在本市一个以文艺小资著称的创意园区内。几张展示工作室环境的照片里,有一张是主人工作台的局部特写。一只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好几条细细的、风格独特的银链手链。其中一条的搭扣上,一个微小的、抽象的“LY”字母组合标记,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是她。一定是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抛进沸水。窒息感与灼烧感同时袭来。林悦……林悦……这个名字在齿间无声地碾磨,带着血腥味。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和那个地址,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那件藏青色衬衫上冰冷的绿意芬芳,仿佛穿透了时空和屏幕,再一次幽幽地钻进我的鼻孔,带着那个叫林悦的女人清晰无比的气息。而掌心这枚刻着“LY”的吊坠,正无声地发着烫,像一块烧红的耻辱烙印。

一个念头,疯狂而冰冷,如同毒藤般瞬间缠满了我的整个意识。

我点开“LY Scent Lab”主页上的预约咨询入口。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冰冷,却异常稳定。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公园里草木闷蒸的土腥气。然后,我开始输入:

“您好,LY工作室。我对贵工作室的定制香水服务非常感兴趣,尤其是看到一些关于您独特‘绿境幽语’(Green Whisper)香调的推荐。请问林悦老师本人近期是否有时间接洽新客户?希望能安排一次面谈咨询。我姓王。”

点击发送。

屏幕暗了下去。我靠在冰冷的公园长椅椅背上,闭上眼。世界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的心脏,和掌心那枚滚烫的、刻着背叛密码的吊坠。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更低了。

等待回复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坐在公园长椅上,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手机屏幕每一次微弱的亮起,都让我的心跳骤然失序。广场上滑轮滑的孩子早已散去,暮色如同灰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吞没了远处楼房的轮廓。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闷热的空气里晕开,吸引着不知疲倦的飞虫。

终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王女士您好,这里是LY Scent Lab助理。林悦老师看到了您的咨询意向,对您的兴趣表示感谢。林老师明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有一个临时空档,不知您是否方便?地点就在我们工作室(地址:[创意园区详细地址])。期待与您交流。”

来了。

我盯着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指尖冰凉,回复却异常迅速简洁:“方便。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到。谢谢。”

发送成功。

屏幕的光熄灭,四周彻底陷入一种粘稠的、闷热的昏暗。我攥着手机和那枚吊坠,缓缓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而麻木僵硬,迈开步子的瞬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扶住冰冷的长椅靠背,稳住身体。胸腔里那颗心,在确认了那个名字和那个即将到来的会面后,反而诡异地沉静下来,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石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第二天下午,天气依旧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颜色比昨天更深更沉,翻滚着,酝酿着一场蓄积已久的、声势浩大的暴雨。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丝风也没有。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那个创意园区。园区由旧厂房改造,红砖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阴沉的天色和内部精致的陈设。各种设计工作室、咖啡馆、买手店错落其间,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悠闲又昂贵的艺术气息。

“LY Scent Lab”的招牌并不张扬,嵌在一扇厚重的、带着黄铜把手的深色木门上。门旁边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能看到里面简约而富有格调的空间:整面墙的香水原料陈列架,像图书馆的书架,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精油瓶;一张宽大的原木工作台,上面放着精致的闻香纸和实验器皿;角落的沙发区铺着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毯。空气里,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嗅到一层层复杂幽微、彼此交织的香气。

我站在马路对面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的浓密树荫下。树荫隔绝了大部分闷热,却隔绝不了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和胃里翻搅的恶心。背上的旧背包里,那枚冰冷的音符吊坠安静地躺着,像一枚等待引爆的炸弹。目光死死锁着那扇深色的木门,以及落地窗内那个精致得如同杂志封面的小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

两点五十五分。

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拐进了园区内部道路,在离“LY Scent Lab”不远的一个空车位上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周立阳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显然是直接从公司赶来的,身上还穿着熨帖的浅灰色商务衬衫和深色西裤。但那份平日的从容不见了。他脚步匆匆,带着一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明显的焦灼,甚至在下车关门的瞬间,还下意识地飞快左右张望了一下。他的眉头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脸上是混杂着担忧、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没有走向LY工作室的大门,而是脚步一转,带着一种熟门熟路的姿态,迅速消失在工作室旁边一条通往后方区域的、不太起眼的消防通道侧门里。那扇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像吞没了一个秘密。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然后又被丢进了冰窖最底层。果然。他来了。不是巧合。

两点五十八分。

一辆白色的、线条流畅的电动小车无声地滑到LY工作室门口停下。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米白色亚麻阔腿裤和浅薄荷绿真丝衬衫的女人走了下来。栗色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她身量高挑,姿态舒展而优雅,拎着一个设计简洁的皮质手袋。她快步走向工作室大门,拿出钥匙开门进去。隔着玻璃,能看到她进去后,似乎很自然地朝侧门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工作台,放下手袋,动作娴熟地整理了一下台面上的闻香纸。

林悦。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和玻璃窗,即使只是一个侧影,我也能清晰地辨认出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轮廓和气质。阳光海滩上的明媚笑容被一种工作时的专注和淡淡的疏离感取代,但那份骨子里的东西,没变。她颈间似乎戴了项链,但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

三点整。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灼热粘稠,吸入肺里却带着冰碴。迈开步子,穿过被闷热空气扭曲的马路,走向那扇深色的、沉重的木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极其复杂、层次分明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单一的花果甜香,而是无数种气息的交响:清新的柑橘前调下,隐藏着冷冽的松针和某种带着水汽的绿意(正是那熟悉的冰冷绿意!),中调渐渐渗出柔和的鸢尾根和紫罗兰的粉感,最后以温暖的雪松和淡淡的、带着动物气息的麝香收尾。这香气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优雅、独特,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诱惑力。

林悦闻声抬起头。她的五官很精致,皮肤白皙,眼神清澈,带着一种艺术从业者特有的敏感和打量。看到我,她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站起身。

“您好,是王女士吗?”她的声音柔和悦耳。

“是我。”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欢迎光临LY Scent Lab。我是林悦。”她伸出手,姿态优雅。

我没有去握那只手。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腕上——那里果然戴着几条细巧的银链手链,其中一条的搭扣上,那个微小的“LY”字母组合标记,清晰可见。我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的颈间。

那里,没有戴任何项链。光滑的皮肤裸露着。

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在她清澈的眼底掠过,似乎对我拒绝握手和略显直白的审视感到不解。但她良好的教养让她迅速掩饰过去,自然地收回手,指向旁边的沙发区:“请这边坐,我们……”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猛地钉在了我身后——那扇通往后方区域的消防通道侧门的方向!她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凝固,如同精致的面具出现了裂痕,清澈的眼底被一种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慌乱瞬间填满!那慌乱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工作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缓缓地转过身。

周立阳正僵立在那扇半开的消防通道侧门门口。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哆嗦着。他显然是想出来,却又被眼前的一幕钉在了原地。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景象。额头上瞬间沁满了豆大的汗珠,沿着惨白的脸颊滚落下来。他身上那件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胸口的位置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狼狈不堪。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子——和我去年生日收到项链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

时间,空间,空气,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工作室里弥漫的复杂香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林悦的惊惶失措,周立阳面无人色的恐惧,像两幅扭曲的油画,定格在这方弥漫着背叛气息的空间里。那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像一个无声的、铁一般的罪证,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暴突着,泛着青白色。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精心构筑的、散发着昂贵香气的精致世界,在这突如其来的崩塌前显露出的狼狈原形。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平静,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进背着的旧背包里。指尖触碰到那枚坚硬冰冷的金属吊坠。我把它拿了出来。

小小的银色音符,在我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惨白的顶灯(或许是窗外阴沉天光的反射)落在它身上,音符尾端那粒微小的碎钻,折射出一点冰冷、锐利、如同针尖般的光芒。

我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从掌心那枚刺眼的吊坠,缓缓移向门口僵立如雕塑、汗如雨下的周立阳,再移向工作台边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抠着桌沿的林悦。

“周立阳,”我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剃刀,清晰地切割开这凝固的死寂,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原来我的生日礼物……”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手中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弧度,“……还挺抢手的。去年送给我,今年……”我的视线再次落回林悦那张失了血色的、惊惶的脸上,“……又打算送给林小姐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宣判。

“不!不是!老婆你听我说!”周立阳像是被这句冰冷的话狠狠抽醒,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破碎的哀嚎,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他踉跄着想要冲过来,脚步却虚浮混乱,撞到了旁边一个摆着试香瓶的金属小立架。架子摇晃了一下,几支精致的玻璃试管瓶“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其中一支细长的、盛着深绿色液体的瓶子,“啪”地一声摔落在地砖上!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

深绿色的、粘稠的液体瞬间在光洁的地砖上洇开一大片,一股极其浓烈、冰冷、带着尖锐绿意和植物根茎苦涩气息的香气,如同被释放出的猛兽,狂暴地冲破了之前所有精心调配的香氛束缚,蛮横地、霸道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正是那件藏青色衬衫上,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带着隐秘甜香的源头!是“绿境幽语”最核心、最浓烈的基底香精!

这熟悉又致命的香气,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肺腑!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

“呃……”我猛地捂住了嘴,强烈的反胃感让我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干呕出声。

这声音,还有那弥漫开来的、浓得化不开的背叛气息,成了压垮周立阳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我的痛苦,看着地上那摊刺眼的绿色狼藉,看着林悦惊恐后退的样子,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彻底粉碎,只剩下彻底崩溃的恐惧和失控。

“啊——!”他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毫无意义的嘶吼,猛地抬起手,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盒子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都是你!都是你!”他猛地转向林悦,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是扭曲的、将一切过错推卸出去的疯狂和暴怒,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悦煞白的脸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直……”

“周立阳!”林悦被他突然爆发的狰狞彻底吓住了,声音尖利地打断他,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身体连连后退,撞在工作台上,台面上的器皿一阵乱响,“你疯了!你闭嘴!”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和无措,“王女士,不是这样的!我……”

“滚!都给我滚!”周立阳彻底失去了理智,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疯兽,双手胡乱地挥舞着,打翻了工作台上更多的瓶瓶罐罐,清脆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昂贵的香精混合着玻璃碎片,流淌得到处都是,各种浓烈刺鼻的香气混合着那冰冷的绿意,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风暴。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崩塌。周立阳崩溃的咆哮,林悦惊恐的尖叫,玻璃破碎的刺耳噪音,还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背叛与谎言的复杂恶臭……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默剧,声音被抽离,只剩下扭曲的画面和令人窒息的感官冲击。

够了。

真的够了。

胃部的痉挛和喉咙的腥甜提醒着我身体的极限。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混乱的、散发着恶臭的狼藉之地——那个曾经让我痛苦猜疑、如今只剩下彻底厌恶的男人,那个精致优雅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惊惶的女人。

我猛地直起身,不再理会身后那片歇斯底里的混乱,不再去看那两张写满恐惧和疯狂的脸,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黄铜把手的深色木门。

外面,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积蓄已久的力量,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在地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密集的雨声“哗啦啦”地响彻天地,盖过了一切喧嚣。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瞬间打湿了头发、衣服,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没有跑。只是背着那个旧背包,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进了这场滂沱大雨里。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肆意流淌,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冲刷着皮肤上残留的、那令人作呕的香水混合物的气息。

街道瞬间变得空旷。行人早已躲避。只有车辆在雨幕中亮着昏黄的车灯,缓慢穿行,像水底模糊移动的光斑。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雨水冲刷。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我停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公交站台下。雨棚勉强遮挡了部分雨水,但裤腿和鞋子早已湿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四周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单调、庞大,像要将整个世界彻底清洗一遍。我靠在冰冷的广告牌金属框架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枚小小的银色音符吊坠。

雨水冲刷掉了它表面可能沾染的最后一丝尘埃和气息。它躺在湿漉漉的掌心,冰冷、坚硬、沉默。音符的线条依旧流畅,尾端那粒碎钻在灰暗天光下,折射出微弱而冰冷的光。

我看着它。看着这个曾经代表生日惊喜、短暂欢愉,后来成为背叛铁证,最终又引向彻底崩塌的冰冷金属。

L.Y。林悦。周立阳。香水。衬衫。照片。谎言。崩溃的咆哮。恐惧的眼神。还有这漫天冰冷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暴雨……

所有的画面、声音、气息,最终都凝聚在掌心这枚小小的、冰冷的吊坠上。

够了。真的够了。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雨水清冽的土腥味。然后,我睁开眼,没有丝毫犹豫,手指一松。

那枚小小的银色音符,带着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银光,悄无声息地坠落,精准地掉进了公交站台旁、一个被湍急雨水灌满的、黑黢黢的下水道格栅缝隙里。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暴雨声完全吞没的、金属与水泥边缘的磕碰声。

然后,是更轻微的、被浑浊雨水瞬间淹没的落水声。

它消失了。彻底沉入了城市地底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的污水之中。

像从未存在过。

我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格栅口,雨水在那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几秒钟后,水面恢复平静,只剩下雨水持续不断地灌入。站台外,雨幕连天接地,世界一片混沌的灰白。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流进脖子里,带来持续的寒意,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冰冷的平静。

那件沾着冰冷绿意香气的藏青色衬衫,那定格着刺眼阳光与亲密笑容的破碎相机屏幕,那场充斥着崩溃咆哮与昂贵香精恶臭的闹剧……连同掌心那枚最终沉入污水的吊坠,都被这场狂暴的雨水冲刷着,渐渐模糊,沉入意识冰冷的底层。

只有这漫天漫地的雨声,真实而庞大。

我靠在冰冷的广告牌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一丝丝渗入骨髓。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视线有些模糊,透过厚重的雨幕,望向灰暗天空下城市模糊的轮廓。

很久,很久。直到双腿的麻木和寒意驱使我微微动了动。

我伸手,再次探进那个湿漉漉的旧背包里。指尖在背包内层的夹袋里摸索着,触碰到一个薄薄的、坚硬的物体。我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两张折叠起来的A4纸。纸张的边缘已经被背包里的潮气微微浸润,有些发软。我小心地展开它。

顶头是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条款,关于财产分割,关于房屋归属……在需要签名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只有我的名字,“王梅”,签在“申请人”那一栏,字迹清晰而用力。另一处,属于“周立阳”的签名处,依旧是刺眼的空白。

雨水打湿了纸张的边缘,墨迹微微晕开。我静静地看着这份冰冷的文件。它像一块浮木,漂在我刚刚沉没了所有过去的污浊水面上。

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迹象。

我慢慢地将协议书重新折好,放回背包内层。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帘,望向那条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湿漉漉的马路尽头。车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拉长、扭曲。

该走了。

去哪里?不知道。

但总得往前走。

我背好那个湿透的、沉甸甸的旧背包,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清冽土腥味的空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迈开脚步,一步踏出公交站台那狭小的、勉强遮雨的庇护所。

冰冷的雨水瞬间再次将全身浇透。

我低着头,缩着肩膀,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进了那漫天漫地、仿佛永无止境的灰白雨幕深处。身后的公交站台,连同那个吞噬了音符的黑黢黢下水道口,连同那栋弥漫过冰冷绿意和歇斯底里的红砖建筑,连同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都在滂沱的雨水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只有脚步声,混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微弱,却持续着。

更新时间:2025-06-11 20: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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