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破落户我被活埋那日,京城正张灯结彩庆贺我的夫君新娶贵女。重生成破落户姜家嫡女,我捏着仅剩的三枚铜钱笑出了声。这一世,我要那些负我之人跪着看—— 胭脂水粉如何打败朝堂,锦绣罗缎怎样买断江山。七皇子萧珩将玉牌推到我面前:“姜姑娘所求,本... 碧波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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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为刃罗裙扫尽负我人,姜璃萧珩,碧波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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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生破落户

我被活埋那日,京城正张灯结彩庆贺我的夫君新娶贵女。

重生成破落户姜家嫡女,我捏着仅剩的三枚铜钱笑出了声。

这一世,我要那些负我之人跪着看—— 胭脂水粉如何打败朝堂,锦绣罗缎怎样买断江山。

七皇子萧珩将玉牌推到我面前:“姜姑娘所求,本王应了。”

他不知我真正图谋的,是那龙椅上染血的珠帘。

冰冷的泥土带着腐烂根系的气息,争先恐后涌入沈昭的口鼻。意识沉浮的最后,是锣鼓喧天的喜乐刺破地底死寂,一声声敲在她骸骨上——她那新婚半载的夫君沈玉容,正迎娶尚书千金柳如烟。沈家用她母族倾尽财力铺就的青云路,终于踩着她咽了气的尸身,攀上了真正的权贵。

窒息感骤然褪去!沈昭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吞噬着带着霉味的空气。映入眼帘的并非阴曹地府,而是一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布帐子。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粗布被褥磨得皮肤生疼。这不是沈家少夫人沈昭的锦绣闺房,更不是活埋她的乱葬岗。

“阿璃?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一个鬓角花白、满面愁苦的妇人扑到炕边,红肿的眼里涌出浑浊的泪,“吓死娘了!那起子黑心肝的……为了几两印子钱,竟把你推下河去……”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姜璃,年十六,原吏部侍郎姜承业嫡女。三月前姜承业卷入科举舞弊案,下狱论死,家产抄没。母亲周氏带着她并一个幼弟,被族叔“好心收留”,挤在这京郊农庄的破屋里。

所谓收留,实则是变相囚禁,只等寻个由头将她们彻底扫地出门,或卖个好价钱。今日催债的泼皮上门,拉扯间姜璃被推落冰冷的河中,高烧惊厥,再醒来,芯子已换成了含恨九泉的沈昭。

沈昭,不,如今她是姜璃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指骨纤细脆弱,皮肤因冻饿透着不健康的青白,全然不见昔日沈家少夫人那双养尊处优、染着蔻丹的手。她轻轻按住周氏颤抖的手背,指尖冰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娘,别哭。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周氏一愣,随即悲从中来,抖抖索索从贴身的破旧荷包里摸出仅剩的三枚铜钱,放在姜璃掌心:“就……就这些了。米缸空了,药钱还欠着张郎中的……阿璃,是娘没用……” 她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

三枚铜钱,带着周氏微弱的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姜璃手心。冰冷的铜臭气钻入鼻腔,却奇异地点燃了她眼底沉寂的死灰。

前世滔天的富贵与烈火烹油的权势,到头来不过换得黄土覆面。如今这三枚薄薄的、边缘磨损的铜板,却成了她新生的锚点。

她慢慢收拢五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三枚铜钱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命运的咽喉。一丝极淡、近乎诡异的笑意,悄然爬上她苍白的唇角,无声地蔓延开来。

“娘,”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有这三枚钱,够了。我们姜家的天,塌不了。”

前世沈家靠她母族的香料秘方起家,富甲一方。那些深藏于记忆角落的、被沈玉容视为奇技淫巧的调香制粉之术,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利刃。

破晓的鸡鸣撕开农庄的沉寂,姜璃已悄然起身。冷水净面,刺骨的寒意激得她头脑异常清醒。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清秀有余,却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惊吓而显得怯懦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沉淀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冷冽与算计。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缓缓弯起唇角,努力模仿记忆中姜璃那副温顺无害的神情。很好,一张完美的“白切黑”面具。

她避开族叔姜承福派来“照看”的刁钻仆妇,揣着那三枚救命铜钱,溜出了破败的院门。目标明确——村口那间半死不活的杂货铺子。

铺子里弥漫着尘土和陈货的怪味。掌柜是个眼皮耷拉的老头,正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珠子。姜璃的目光迅速扫过积满灰尘的货架:劣质铅粉、结块的胭脂膏子、气味刺鼻的桂花头油……全是下等货色。

她径直走向角落,那里散乱堆放着一些卖不出去的干花和草药,蛛网缠绕,显然是掌柜眼中的垃圾。

“掌柜伯伯,”她刻意放软了嗓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讨好,“这些……碎花烂草的,您还要么?我家灶下缺引火的……”

老头眼皮都懒得抬,挥挥手:“晦气东西,堆那儿占地方,想要就拿走,给一个钱意思意思得了。”

一个铜板!姜璃心中一定,面上却更显惶恐感激:“多谢掌柜伯伯!” 她付出一枚铜钱,换来一大包几乎白捡的干茉莉、干玫瑰碎瓣,还有些品相不佳、但香气尚存的干桂花和几块气味清冽的松木片。剩下的两枚钱,一枚买了最劣等、几乎无香气的油脂,一枚买了小半罐粗盐和两个豁了口的粗陶小罐。

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柴房——这是她向周氏讨来的“清净地”。姜璃立刻忙碌起来。她将油脂小心翼翼隔水加热融化,滤掉杂质。

干花细细揉碎,按着前世记忆里一个冷门香方“玉露凝”的比例调配。这方子用料极简,重在巧思,能将廉价花材的清雅最大限度激发,掩盖油脂的浊气,前世曾是她母族小丫鬟们私底下爱用的玩意儿。松木片则细细刮下粉末,与粗盐混合,这是另一份“青松漱玉”牙粉的底料。

没有精密的器具,全凭一双手和近乎苛刻的耐心。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碎发,劣质油脂的气味熏得人头晕,她却浑然不觉,眼神专注得骇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周氏偷偷在门外张望,看着女儿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专注忙碌,只当她受了刺激魔怔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心碎了一地。

三日不眠不休。当姜璃终于捧着两个粗陶小罐走出柴房时,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唇角却噙着一抹成竹在胸的淡笑。

“娘,弟,跟我来。”

村东头有条小河,是附近几个村的大姑娘小媳妇浆洗衣物、闲话家常的地方。姜璃带着忐忑不安的周氏和懵懂的弟弟姜柏,选了个上游的清净位置,慢条斯理地开始洗手。

她特意用多了些那自制的“玉露凝”香胰。清幽雅致的茉莉与玫瑰香气,被水流冲开,丝丝缕缕,随风向下游飘散。

“咦?什么味儿?怪好闻的?”下游一个穿着细布衣裳、手腕戴着个绞丝银镯的年轻媳妇首先吸了吸鼻子,停下捶打衣物的棒槌。

“像是花香……又不像铺子里卖的头油那么腻人……”另一个姑娘也抬起头,四处张望。

香气源头很快被锁定。几个大胆的媳妇围拢过来,目光落在姜璃那双洗得格外干净、还残留着淡淡怡人香气的手上。

“姜家妹子,你用的……这是啥胰子?怪香的!”银镯媳妇忍不住问,眼里满是好奇。

姜璃抬起湿漉漉的手,腼腆一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窘迫:“嫂子见笑了,家里穷,买不起铺子里的好胰子。这是我胡乱用些不值钱的碎花和油脂做的,自己瞎用,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声音轻柔,带着点病后的虚弱,更添几分可信。

“自个儿做的?”众人惊讶,凑近了细闻,那香气清雅自然,绝非市面上的劣质货可比。“哎哟,这可比‘馥春斋’卖的二等香胰子闻着还舒坦!姜家妹子,你手真巧!”

“嫂子们若不嫌弃,这罐子拿去试试?”姜璃适时地将那小半罐“玉露凝”香胰递出,一脸真诚,“家里还有一点,不值什么。只是……”她恰到好处地顿了顿,露出为难之色,“做这个,废些功夫和柴火,家里如今……”

银镯媳妇是个爽利人,立刻明白了,一把接过罐子,又掏出几枚铜钱塞到周氏手里:“大妹子别推辞!这么金贵的东西白拿可不行!这点钱你先拿着买柴火,用好了我们再找你买!”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周氏捏着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看着女儿苍白却从容的侧脸,再看看周围媳妇们热切的目光,第一次觉得压在心口的巨石,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名为希望的光。

“玉露凝”的香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波纹远比姜璃预想的更快、更广。村妇们的口口相传,是最质朴也最有力的广告。不出五日,那间破败的柴房门口,竟开始有人探头探脑。

“姜家妹子在吗?上回那个香胰子,还有没有?我家那口子都说好闻哩!”银镯媳妇张氏打头阵,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妇人,看衣着像是邻村家境稍好的。

姜璃迎出来,依旧是那副温顺怯弱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簇冷火,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跃动。“张嫂子来了,快请进。”她将人让进简陋的堂屋,周氏局促地端上两碗白水。

“有是有,”姜璃从里屋拿出一个更干净些的小陶罐,比上次的略满,“就是做起来实在费料又费工。您瞧,这茉莉、玫瑰碎瓣,看着不起眼,也得去铺子里淘换,还有那熬制的油脂、柴火……”她声音轻柔,细数着“不易”,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薄红,似是为这斤斤计较感到羞愧。

张氏心领神会,立刻道:“妹子放心!嫂子们懂规矩,不能让你亏本!你说个价儿!”

姜璃沉吟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这小小一罐,用料加上柴火工夫……至少得十五个钱。”这个价格,是市面普通胰子的三倍,却又远低于“馥春斋”动辄上百文的上等品。

张氏带来的一个圆脸妇人咂咂嘴:“哟,十五文?可不便宜……”话虽如此,眼睛却黏在陶罐上没离开,那若有若无飘出的清雅香气实在勾人。

另一个长脸妇人比较干脆:“我尝尝!”她用手指沾了点湿润的膏体,在手背上搓开。细腻的泡沫伴着清幽花香散开,洗去后,手背竟意外地柔润,残留的淡香经久不散。“值!”长脸妇人眼睛一亮,利落地数出十五文钱拍在桌上,“给我一罐!”

圆脸妇人见状,也不再犹豫。张氏更是豪气,除了自己再买一罐,还替另一个没来的姐妹捎了一罐。四十五枚铜钱叮当作响落入周氏颤抖的手中,沉甸甸的,像是滚烫的火炭。

姜璃又拿出另一个小罐,里面是灰绿色的粉末:“这是‘青松漱玉’牙粉,用松木细粉和岩盐调的,清新口气,洁齿固龈。嫂子们也带点回去试试?这个便宜,五文一罐。”

尝到甜头的三人自然没有拒绝。六十文钱!周氏捧着这堆铜钱,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的梦,激动得语无伦次:“阿璃……这……这……”

“娘,收好。这只是开始。”姜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她望向窗外蜿蜒的土路,目光仿佛穿透了贫瘠的村落,投向那繁华又血腥的京城。她知道,这点微末小利,引来的绝不仅仅是村妇。沈家的眼线遍布京城内外,尤其关注香料脂粉行当

。她这“玉露凝”的名字,还有那独特的清冷花香调,就是她故意抛出的第一根钓线——专钓前世那个剽窃她母族秘方、又将她活埋的畜生,沈玉容!

2 血债香

果然,三日后的黄昏,一辆半新不旧的青篷马车停在了姜家破败的院门外。车帘掀开,下来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管事,眼神精明地四处打量。正是沈玉容的心腹,沈府外院管事,钱贵!

钱贵捏着鼻子,嫌弃地扫了一眼低矮的土墙和漏风的柴门,这才迈步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迎出来的姜璃身上。“你就是那个会做香胰子的姜家姑娘?”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姜璃垂着眼,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是…是民女。管事老爷有何吩咐?”

“听说你弄的玩意儿有点意思。”钱贵从袖中摸出一个熟悉的粗陶小罐,正是姜璃卖出去的那批“玉露凝”。“这方子,是你自己想的?”

“民女……民女胡乱弄的,上不得台面……”姜璃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

钱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又有一丝贪婪。他掂量着罐子:“我们沈家,是京城数得着的香料行家。看你是个伶俐的,给你条活路。这方子,连同你这个人,五十两银子,跟我们走。以后专门在府里替主子们做这些小玩意儿,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他抛出条件,语气笃定,仿佛五十两银子已是天大的恩赐,笃定这走投无路的破落户会感恩戴德。

五十两?买断她的自由和未来?姜璃心底冷笑,前世沈家靠她母族秘方起家,榨干最后一滴油后将她弃如敝履。如今,竟想用区区五十两,再次将她收入彀中,做那永不超生的牛马?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怯懦的神情瞬间褪去,露出一双清冷锐利如寒潭的眼眸,直直刺向钱贵。那眼神里的寒意和洞悉,竟让久经世故的钱贵心头一凛,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管事老爷说笑了。”姜璃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方子是我的命根子。至于我这个人……”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沈家的门槛太高,我怕进去容易,想出来时,就被人‘埋’得太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埋”字出口,钱贵脸色骤变,如同见了鬼!他猛地想起自家少爷新娶少奶奶那晚,后山乱葬岗新添的那座无名坟茔!这件事隐秘至极,眼前这个村姑如何得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你胡说什么!”钱贵声音发颤,色厉内荏。

“我胡没胡说,钱管事心里清楚。”姜璃逼近一步,眼神如刀,“回去告诉沈玉容,他沈家的富贵路,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上去的,老天爷看着呢!想要我的方子?可以。

让他亲自来谈,带着足够的‘诚意’!否则……”她轻轻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诡谲,“这‘玉露凝’明日就会出现在‘宝香斋’的柜台上,名字就叫——‘血债香’!”

钱贵被她眼中的狠厉和那森然的“血债香”三字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多留一刻,连滚爬爬地冲出院子,跳上马车,仓皇催促车夫快走,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马车绝尘而去,卷起一片黄土。姜璃站在破败的院门口,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摊开手掌,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隐隐渗出血丝。

这点痛,比起活埋的窒息与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沈玉容,”她对着京城方向,无声低语,“这第一根刺,滋味如何?我们……来日方长。”

3 姜家天塌

钱贵如同惊弓之鸟般逃回沈府,添油加醋地将姜璃的“妖异”和那句阴森森的“血债香”禀报给了沈玉容。

“啪!”一只上好的斗彩瓷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沈玉容脸色铁青,俊秀的五官因暴怒而扭曲:“废物!一个村姑就把你吓破了胆?什么血债香!装神弄鬼!定是柳家那些对头派来搅局的!”他绝不相信那个被他亲手埋了的女人还能爬出来作祟。

“可是少爷…那丫头眼神邪乎得很,还…还提到了‘埋’……”钱贵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住口!”沈玉容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随即被更深的狠戾取代,“查!给我查清她的底细!敢坏我沈家的买卖,我要她生不如死!”

与此同时,姜璃用卖香胰牙粉攒下的第一笔“巨款”做了一件事——花二十文钱,租下村口一间废弃的、只有半间屋子大小的破旧土地庙

。又咬牙拿出五十文,托张氏的男人去城里淘换些品相稍好、种类更丰富的干花和一些基础药材,如薄荷、丁香、白芷等。

土地庙成了她新的“工坊”。她不再满足于“玉露凝”和“青松漱玉”。

凭借前世记忆,她开始尝试复原更多简易却效果独特的方子:用薄荷、冰片和微量樟脑调制的“冰肌散”,敷面清凉提神,可缓解晒伤;用白芷、绿豆粉和细盐调制的“玉容洗面粉”,清洁去油;甚至尝试用丁香、肉桂等温热药材,试图调配一种能暖宫活络的“温香贴”雏形。

姜璃的“作坊”虽小,动静却瞒不过姜承福。

看着这个往日懦弱的侄女竟真的捣鼓出名堂,还赚了钱,他眼红心热。这日,他腆着肚子,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族丁,大摇大摆闯进了土地庙。

“阿璃啊,”

姜承福皮笑肉不笑,绿豆眼贪婪地扫视着姜璃整理好的药材和刚做好的几罐成品,“叔父听说你这里弄得挺红火?到底是一家人,你爹不在了,叔父不能看着你们娘仨流落在外吃苦。这样,你这摊子,叔父替你管着!赚的钱嘛,自然要归到公中,统一支应家用,也省得你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这就是明抢了!周氏气得浑身发抖,姜柏吓得躲到姐姐身后。正在研磨药粉的姜璃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她没有愤怒,没有惊慌,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温顺的笑意。

“叔父说得是。”她放下药杵,声音平静,“一家人,是该互相帮衬。”

姜承福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识相”,随即大喜:“这就对了!阿璃懂事!”

“不过,”姜璃话锋一转,拿起旁边一个刚做好的小瓷罐,慢悠悠地打开,一股浓烈到有些刺鼻的混合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侄女最近在试一个新方子,叫‘千娇引’。用料金贵,废了不少钱呢。叔父既然要接手,那这试错的亏空,想必也一并承担了吧?”她将罐子递过去,“叔父闻闻,这味儿……可金贵?”

姜承福下意识凑近一闻,那浓烈混杂的花香熏得他一个趔趄,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这…这什么鬼东西!臭死了!”他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一脸嫌恶。

“哦?臭吗?”姜璃故作惊讶,又将罐子凑近旁边一个族丁,“李三哥你闻闻?”

那族丁也猛地打了个大喷嚏,脸皱成一团:“哎哟喂,是有点冲!跟烂花堆似的!”

“怎么会呢?”姜璃一脸无辜和委屈,“这里头可加了上好的玫瑰、茉莉,还有贵重的龙涎香粉呢!花了我足足二两银子买的料!叔父,您见多识广,您说,是不是好东西都这样?闻着冲,用着才金贵?”她又要把罐子往姜承福面前送。

姜承福像避瘟神一样跳开,看着姜璃那张“懵懂无知”的脸,再看看那罐气味诡异的“金贵”玩意儿,又想起钱贵描述的“邪乎”,心里顿时打起鼓来。

接手?万一这丫头片子故意弄些卖不出去的“金贵”方子,亏的可是他的钱!再说,这丫头眼神……平静得有点瘆人。

“咳咳!”姜承福干咳两声,强作镇定,“那个……阿璃啊,叔父想了想,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着自立。这摊子……既然是你弄起来的,你就先自己管着吧!好好干!族里……族里会看着的!”

他色厉内荏地撂下两句场面话,生怕姜璃再让他闻那“金贵”玩意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那肥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姜璃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化为冰冷的嘲讽。她随手将那罐胡乱调配、气味刺鼻的失败品丢进角落的废物堆里。

“娘,”她转向惊魂未定的周氏,眼神沉稳,“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搬家。”

“搬家?搬去哪?”周氏茫然。

“进城。”姜璃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灼灼,“这土地庙,太小了。” 她需要更大的舞台,更靠近风暴的中心。

4 漱玉阁开张

京城南郊,紧邻着平民聚居、三教九流混杂的永平坊,有条不起眼的小巷,名叫泥人巷。巷子深处,一家小小的铺面悄然挂上了崭新的布招,上书三个娟秀却不失筋骨的字——“漱玉阁”。

铺面狭小,只容得下一张柜台和两排简易货架。货架上摆放着粗陶罐和素白瓷瓶,罐身贴着同样字迹的标签:“玉露凝”香胰、“青松漱玉”牙粉、“冰肌散”、“玉容洗面粉”。

虽包装简陋,但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与花香混合气息,与巷子里的浊气格格不入。

开张三日,门可罗雀。偶尔有好奇的街坊探头看看,见不是胭脂水粉铺,也不是药铺,便摇着头走了。周氏愁得嘴角起泡,姜柏懂事地帮忙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柜台。

唯有姜璃,气定神闲地坐在柜台后,用一把小银刀细细削刻着一块半透明的淡黄色膏体——那是她新试做的“蜂蜡润唇膏”,加了少许薄荷油和蜂蜜。

她不急。她在等一阵风。

第四日,风来了。一辆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内敛讲究的翠幄马车,在几名劲装护卫的簇拥下,停在了狭窄的泥人巷口。

马车帘子掀开,先下来一个穿着体面、面容严肃的嬷嬷,紧接着,一只穿着素锦软缎绣鞋的脚轻轻踏在仆妇放好的脚凳上。

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面襦裙、外罩浅碧色纱衣的年轻女子下了车。

她身姿如柳,气质清冷,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疏离的苍白,眉宇间笼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弱之气,正是当朝户部尚书嫡女,素有“病西施”之称的孟清漪。

她身边跟着的,是那日第一个买姜璃香胰子的邻村长脸妇人——竟是孟家庄子上一个管事的媳妇刘婶。

“小姐,就是这儿了。”刘婶恭敬地引路,“那姜姑娘做的香胰和牙粉,庄子上好些婆子媳妇用了都说好,尤其是那‘青松漱玉’,张管事的老寒牙用了都说舒坦不少。老婆子想着您近日脾胃不和,口中发苦,或许……”

孟清漪微微颔首,掩口轻咳了两声,目光扫过“漱玉阁”简陋的门脸,并无嫌弃,只有一丝淡淡的好奇。她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进小店。

姜璃早已起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突然降临的贵人。孟清漪,户部尚书之女,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在京城贵女圈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前世沈家攀上柳家后,柳如烟曾多次在宴会上讥讽这位“病秧子”命不久矣。没想到,她竟是自己的第一个“贵客”。

“见过小姐。”姜璃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声音清越。

孟清漪的目光落在姜璃脸上,微微一顿。眼前少女荆钗布裙,却难掩眉宇间一股沉静清冽之气,眼神澄澈明亮,毫无市井小民的瑟缩谄媚,倒让她生出几分好感。

“不必多礼。听刘婶说,你这里的牙粉有些特别?”

“是。”姜璃取过一小罐“青松漱玉”,打开罐盖,清冽的松木与薄荷气息散开,瞬间驱散了小店里的些许浊气。“

此粉以陈年松木细粉为基,佐以薄荷脑、丁香粉及上好岩盐,能清口去浊,缓龈肿出血。小姐若信得过,可取少许净水调和试用。”

孟清漪身边的嬷嬷有些警惕,刚想阻止,孟清漪却已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尖沾了少许粉末,依言就着嬷嬷递上的水杯调和,轻轻漱口。

一股清凉直透齿颊,瞬间压下了口中的粘腻苦涩,只余松木的清新与薄荷的醒神。她原本微蹙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

“果然清爽。”孟清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满意,“这‘玉露凝’香胰,也是你所制?”

“是。”姜璃递上试用的湿布,“此胰以茉莉、玫瑰冷香入魂,清而不腻,润而不燥,洁肤养肤。”

孟清漪试用后,感受着手上残留的柔润与淡香,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在柜台上那几块姜璃正在削刻的淡黄色膏体上:“此为何物?”

“此乃‘蜜语’,蜂蜡合以少许薄荷油与野蜂蜜所制,润泽口唇,防皴裂。”

姜璃拿起一小块用素纸托着的成品,“小姐若觉口中不适,亦可取微量含服,清润生津。”

孟清漪接过,一股清甜的蜜香混合着薄荷的凉意钻入鼻端。她依言用指尖沾了米粒大小放入口中。温和的甜润与清凉瞬间在舌尖化开,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那因脾胃不和带来的烦恶感竟被奇异地抚平了几分。

“好巧的心思。”孟清漪由衷赞道,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些,我都要了。另外……”她顿了顿,看向姜璃,“我夜间常难安枕,心绪烦扰,你可能制些助眠安神的香物?”

姜璃心中一动,面上不显:“回小姐,有‘夜阑安魂香’的方子,以柏子仁、合欢皮、薰衣草、檀香木屑为主料,需研磨成极细粉,装入纱囊置于枕畔。只是其中薰衣草一味,需西域舶来,价昂且不易得。”

“无妨。”孟清漪语气淡然,“用料只管拣好的,银钱不是问题。三日后,我遣人来取。”她示意嬷嬷付了丰厚的定金,又深深看了姜璃一眼,“姜姑娘兰心蕙质,屈居于此,可惜了。”

送走孟清漪一行人,周氏看着柜台上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犹在梦中。姜璃摩挲着那块“蜜语”润唇膏,眼神幽深。

搭上孟清漪,只是第一步。这位病弱的尚书千金,是她撬动京城贵妇圈的第一块敲门砖。而她需要的,远不止于此。

就在孟清漪离开不久,漱玉阁又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个穿着半旧藏青布袍、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铺子外徘徊了许久,才迟疑地走进来。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深重的郁气,眼神黯淡无光。

“店家…可有…可有能提神醒脑、驱散烦郁之物?”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姜璃心中一动。此人虽衣着朴素,但布料是上好的细棉,袖口磨损处露出的里衬竟是杭绸,腰间悬着的玉佩水头一般,却是正经的和田青玉。

更重要的是,他那股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气质,以及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焦虑绝望,让她想起前世一个模糊的传闻——关于某位卷入科场弊案、家破人亡的翰林清流……

“先生可是忧思过重,夜不能寐,白日倦怠,心神恍惚?”姜璃轻声问。

男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你如何得知?”

姜璃微微一笑,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巧的素瓷香炉,又拿出一小包浅褐色的粉末。

“此乃‘文思引’,取石菖蒲、冰片、迷迭香、柠檬干片研磨调和。先生不妨静坐片刻。”她点燃一小块银炭埋入炉灰,撒上少许粉末。

一股清冽、醒神、带着微酸果香的独特气息袅袅升起,如同山间清泉冲入混沌的脑海,又似晨风拂过蒙尘的心镜。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颓丧郁气,竟在这清香的涤荡下,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男子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浑浊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攫取着这救命的空气。再看向姜璃时,眼中已充满了震惊与探究。

“此香……神乎其技!”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生气,“姑娘…师从何人?”

“乡野鄙人,不敢言师。”姜璃谦逊垂眸,话锋却一转,“香道小道,不过借草木之性,疏解人之郁结。然草木之力终有尽时,心结若系于冤屈不公……”她抬眼,目光清澈却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恐非一炉香所能解。”

男子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姜璃,仿佛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什么端倪。那句“冤屈不公”,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中那扇装满痛苦和秘密的闸门!家破人亡的惨状,同僚鄙夷的唾弃,还有那桩将他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他猛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才嘶哑着开口,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姑娘……真乃奇人!在下…翰林院侍讲,苏文渊。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翰林院侍讲苏文渊!那个因“科场受贿”而被革职抄家、妻离子散、在文人唾骂中销声匿迹的前清流!姜璃心中豁然开朗,前世关于那桩惊天弊案的零星碎片瞬间拼凑起来。她赌对了!

“苏先生请随我来。”姜璃神色凝重,引着失魂落魄的苏文渊走向店铺后狭窄的隔间。那里,只有一张小几,两个蒲团。

命运的齿轮,在这简陋的斗室里,开始咬合出改变朝堂格局的声响。她递上一杯粗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

“先生之冤,可是始于三年前的春闱?始于一份……被调换的墨卷?”

苏文渊手中的粗陶茶杯“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魅,死死瞪着姜璃,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深埋心底、带血的最大秘密,竟被这乡野小店的女掌柜,一语道破!

粗陶杯碎裂的脆响在狭小的隔间里格外刺耳。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苏文渊的袍角和姜璃的裙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布衣荆钗的少女,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惊骇、绝望,还有一丝被看穿一切后近乎崩溃的疯狂。

“你…你到底是谁?!”

苏文渊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抠抓着膝盖处的布料,“是谁派你来的?!柳家?还是沈……”那个“沈”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用残存的理智狠狠咬住。

姜璃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惊慌。她弯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地擦拭地上的水渍和碎瓷片,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收拾一个寻常的意外。

“苏先生,”

她将碎瓷包好放在一旁,重新坐定,目光沉静地迎向他惊疑不定的视线,“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您不是罪人,而是那场滔天弊案中,被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您的墨卷被换给了真正的舞弊者,而那人,如今正春风得意,稳坐翰林清贵之位。”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文渊千疮百孔的心上。三年前那场噩梦再次清晰浮现:春闱放榜,他高中二甲第七,欣喜若狂。

然而不过三日,风云突变!有匿名举报他受贿替考,证据确凿——一份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内容却远逊于他真实水准的“墨卷”被翻出,上面赫然盖着他的名印!紧接着是抄家、下狱、严刑拷打……妻儿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所有亲朋故旧避之如蛇蝎……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名,苟延残喘。

“你…你如何知道墨卷被换?”苏文渊的声音抖得厉害,眼中血丝密布,那是积压了太久太深的冤屈和恨意,“证据…早已被他们销毁殆尽!”

“墨卷可毁,人心难欺。”姜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模仿字迹者,纵能得其形,却难摹其神。先生当年以一手‘清骨峻拔’的苏体小楷闻名士林,风骨气韵,岂是宵小之辈能轻易仿冒?再者,”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先生难道就不好奇,当年负责誊录您那一房考卷的笔吏,姓甚名谁?如今又在何处高就?”

苏文渊浑身一震!誊录笔吏!这是整个科举流程中最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一环!所有考生的原始墨卷(朱卷)由专人誊抄成副本(墨卷)供考官审阅,以防考官辨认考生字迹舞弊。

誊录过程严格封闭,笔吏身份亦是机密。他当年喊冤时也曾疑心此处,却苦无线索,更无人理会!

“你…知道那笔吏是谁?”他呼吸急促起来,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沈玉容。”姜璃缓缓吐出三个字,清晰无比。

“沈玉容?!”苏文渊失声惊呼,随即是更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是他?不…不可能!他当年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举子,怎有资格担任春闱誊录笔吏?那可是需要身家清白、且有官员作保的差事!”

“寒门举子?”姜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先生可知,他有个嫡亲的姑母,曾是已故威远侯的宠妾?虽无名分,却颇得侯爷信任。

三年前春闱,负责遴选誊录笔吏的礼部员外郎,正是威远侯府的远房姻亲。” 这是前世沈玉容酒后得意时,向她炫耀过的发家秘辛之一!

苏文渊如遭五雷轰顶!威远侯府!那是何等庞然大物!若沈玉容真有这层关系,以侯府姻亲之力,运作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誊录笔吏位置,易如反掌!

而誊录笔吏,正是调换墨卷最直接、也最隐蔽的环节!将他那份锦绣文章换走,再塞入一份平庸之作盖上他的名印……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是他…真的是他!”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滔天的恨意汹涌而来!苏文渊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枯瘦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沈玉容!贼子!我苏文渊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家破人亡!为何!”

“无冤无仇?”姜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先生才名远播,高中二甲第七,若无意外,必是翰林院清贵储相。而沈玉容,当年不过堪堪挂在三甲末尾的同进士出身。

若无先生这份‘替罪’之功,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如何能顶替您的名次,被‘破格’补入翰林院庶常馆?又如何能在短短三年内,攀上柳尚书的高枝,青云直上?”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剖开了所有伪装!苏文渊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苏家满门的鲜血和冤屈,竟成了沈玉容这无耻小人步步高升的垫脚石!

“先生,”姜璃的声音将他从灭顶的恨意中拉回,“恨,报不了仇,也洗刷不了您的冤屈。”

苏文渊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咳出的血丝,状如厉鬼。

他死死盯着姜璃,声音嘶哑绝望:“证据呢?!没有证据!仅凭猜测,如何撼动得了他如今的身份?如何告得倒威远侯府的余荫和柳尚书的权势?!” 那是两座足以将他碾碎一万次的大山!

“证据会有的。”姜璃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先生只需告诉我,当年您交卷时,除了墨卷,可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任何细节!”

苏文渊痛苦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像在凌迟自己。忽然,他猛地一震:“朱砂!我…我交卷时,不慎被邻座碰翻了砚台,一滴朱砂溅在了墨卷首页的右下角!当时匆忙,我只用袖口擦拭了一下,不知是否留下痕迹……”他当时懊恼不已,深恐污了卷面影响成绩,却万万没想到,这竟可能成为唯一的破绽!

朱砂!姜璃眼中精光爆射!墨卷被誊录后,原始朱卷会被封存归档,非有惊天大案不得开启!若苏文渊的原始朱卷上真有擦痕残留的朱砂印记,而那封存入库的副本墨卷(本该是誊录的副本)上却没有!

这便是铁证!证明他交上去的原始墨卷(朱卷),与最终存档的副本墨卷,并非同一份!调换之事,昭然若揭!

“好!”姜璃霍然起身,眼中燃起熊熊烈焰,“先生,您的冤屈,您的血仇,就从这滴朱砂开始洗雪!您暂且忍耐,静待时机。时机成熟时,我需要您站出来,敲响那登闻鼓!”

苏文渊看着眼前少女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一股沉寂多年的热血,竟在冰冷的绝望中,重新被点燃。

他挣扎着站起,对着姜璃,深深一揖到地,哽咽不能语。这简陋的斗室,这卑微的少女,竟成了他沉沦地狱三年后,唯一的光!

5 雅集风波

送走如同脱胎换骨般、眼中重燃生志的苏文渊,姜璃回到柜台后,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心潮澎湃难平。扳倒沈玉容的第一步棋,已然落下。但这还远远不够。

苏文渊的案子,只是她撬动沈玉容根基的第一道裂缝。要彻底碾碎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直指那龙椅之下的漩涡核心!

她需要一张更大的护身符,一张足以让柳家、让威远侯府余孽都投鼠忌器的王牌。而这张牌,她心中已有模糊的影子。

“阿璃!”周氏忧心忡忡地打断她的思绪,手里拿着一份大红洒金的帖子,“刚才孟小姐身边的刘婶又来了,送了这个。”

姜璃接过帖子打开。是孟清漪亲笔,字迹清雅娟秀,邀她三日后过府,参加一个在孟府别院举办的小型赏荷雅集。

随帖子附上的,还有一小块素雅的布料样本,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玉簪花。

“孟小姐说,雅集上女眷多,让姑娘穿得体面些,莫失了礼数。”周氏补充道,看着那华贵的帖子,既喜又忧,“可这料子…一看就金贵,我们哪里……”

姜璃摩挲着布料上那朵栩栩如生的玉簪花,心中雪亮。孟清漪是在给她铺路,给她一个踏入京城贵妇圈边缘的机会。体面?她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体面。

“娘,别担心。”姜璃收起请柬,目光落在墙角刚开封的一小罐品相极佳、香气馥郁的干燥玫瑰花瓣上,那是她准备为孟清漪调制“夜阑安魂香”的主料之一。“体面,我们自己挣。”

她要用这双手,调出打败这权贵世界的香!让那龙椅上的人,也不得不侧目!

三日后,孟府别院,碧波亭。 时值盛夏,亭外湖中荷叶田田,粉荷亭亭,微风送来阵阵荷香,清雅宜人。

亭内布置得素净雅致,几张紫檀小几,七八位衣着清雅的年轻女子围坐,多是些与孟清漪交好、或家世相仿、性情也偏静的京中闺秀。气氛不似寻常贵妇宴会的喧嚣浮华,倒有几分诗书清谈的意味。

姜璃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她穿着周氏连夜赶制出来的一套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布衣裙,虽浆洗得干净,料子也还细密,但在满亭绫罗绸缎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混入彩蝶群中的一只灰蛾。

发间只簪了一朵清晨新摘的玉簪花,通身上下别无饰物。几位小姐的目光掠过她,或好奇,或淡漠,或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便又转开了。

孟清漪坐在主位,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她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姜姑娘,我新结识的妙人儿,一手调香制粉的技艺颇为不俗,我近日用的安神香便是出自她手。”

众女闻言,礼貌性地朝姜璃颔首致意,并未多言。调香制粉,在她们眼中,终究是匠人之技,登不得大雅之堂。

唯有一位坐在孟清漪下首、身着淡青色云纹锦缎襦裙、气质温婉的女子,多看了姜璃几眼,眼中带着善意的探究。她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林婉茹。

“姜姑娘坐吧。”孟清漪示意姜璃坐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雅集开始,无非是赏荷、品茗、闲话些诗词歌赋。姜璃安静地坐着,并不多言,只偶尔在孟清漪问及时,轻声细语地介绍几句手中团扇上熏染的淡雅荷香,或是面前几案上摆放的、用新荷嫩叶与薄荷调制的清口香丸,言辞得体,举止从容。

那份与简陋衣着截然不符的沉静气度,渐渐让几位闺秀收起了些许轻视。

“说起来,”一位穿着鹅黄色纱裙、圆脸娇俏的小姐,吏部侍郎之女赵明萱,抿了一口茶,忽然笑道,“清漪姐姐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可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

孟清漪浅笑:“哪里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用了姜姑娘调制的安神香,夜里睡得安稳些罢了。”

“哦?安神香?”另一位小姐,光禄寺少卿家的孙若微,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惊讶,“前些日子,柳姐姐不是才得了西域高僧开光的安神佛珠,说是灵验得很,特意送去给清漪姐姐么?清漪姐姐莫不是嫌弃柳姐姐的心意?”

她口中的“柳姐姐”,正是沈玉容的新婚妻子,尚书千金柳如烟。

亭中气氛微微一滞。谁都知道孟清漪与柳如烟关系微妙,孙若微这话,分明是在挑拨。

孟清漪神色不变,依旧淡淡的:“柳妹妹的佛珠自是好的,我日日供奉佛前。只是我体弱,闻不得那沉水香过重的气息,倒辜负了妹妹一番美意。” 她四两拨千斤,既全了柳如烟的面子,又点明自己不用那佛珠的缘由。

孙若微讨了个没趣,撇撇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姜璃,带着几分审视和莫名的敌意:“姜姑娘手艺这般好,不知师从哪位香道大师?

寻常人家,可养不出姑娘这般…灵巧的心思。” 这话绵里藏针,暗指姜璃来历不明,心思不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璃身上。

姜璃放下手中茶盏,抬起头,迎向孙若微的目光,眼神清澈平静,毫无怯意:“回孙小姐,民女出身微寒,并无福分得遇名师。不过是幼时随家中一位积古的老嬷嬷,识得几味草药香花,胡乱记了些配伍。

后来家道中落,为谋生计,才又拾掇起来,做些粗浅玩意儿,不敢称技艺。” 她语气谦卑,态度不卑不亢,将“谋生计”三个字说得坦然,反倒显得孙若微的刁难有些小家子气。

孟清漪适时解围:“大道至简。姜姑娘的香方虽用料寻常,却胜在天然合宜,效用显著。可见匠心独运,未必需要金玉堆砌。”

她转向姜璃,“前日你送来的‘蜜语’润唇膏,我用了甚好。今日天热,姐妹们或许需要些清凉解暑之物?”

姜璃会意,从随身携带的素布小包里,取出几个小巧玲珑的素白瓷盒,一一打开。一股清甜微凉的蜜香混合着薄荷与柠檬草的独特气息瞬间散开,沁人心脾,连亭中的暑气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此乃‘沁夏’,取薄荷脑、柠檬草油、野蜂蜜与蜂蜡调和,涂抹于太阳穴、人中或手腕内侧,可提神醒脑,缓解暑热烦闷,亦可润泽肌肤。”姜璃将瓷盒分送众人。

那几位闺秀起初还有些矜持,但架不住那诱人的清凉香气,又见孟清漪已用小指沾了一点,轻轻揉按在白皙的腕间,也便纷纷试用。

清凉舒爽的感觉伴随着怡人的香气蔓延开来,令人精神一振,烦躁顿消。

“果然清爽!”林婉茹首先赞道,眼中露出真切的喜爱,“香气也雅致,不落俗套。”

“嗯,是比铺子里卖的薄荷膏好闻多了,没那么冲。”赵明萱也点头附和。

孙若微虽不情愿,但试用后那舒适的感觉做不得假,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就在气氛渐趋缓和之际,一个略带夸张的娇媚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哟,好热闹呀!清漪姐姐这里,又得了什么新奇宝贝?也不等等妹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如烟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上亭来。

她今日打扮得极为隆重,一身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珠翠环绕,艳光四射,瞬间将亭中清雅的氛围冲得七零八落。她身旁,赫然跟着一身宝蓝锦袍、面带春风得意笑容的沈玉容!

姜璃的呼吸在见到沈玉容那张脸的瞬间,骤然一窒!冰冷的泥土气息仿佛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咙,前世的窒息与绝望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强行压下了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她迅速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一片冰封的湖面之下。

柳如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亭中众人,最后落在几案上那些打开的“沁夏”瓷盒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夸张地笑道:“哎哟,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些自制的香膏子?清漪姐姐如今也爱用这些市井小民的玩意儿了?”

她款款走到孟清漪身边,亲昵地挨着坐下,身上浓烈的玫瑰熏香霸道地盖过了亭中原本清雅的荷香与“沁夏”的清凉气息。

沈玉容的目光也随意扫过那些瓷盒,起初并未在意。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坐在孟清漪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穿着寒酸的陌生少女侧脸时,心头猛地一跳!这张脸……轮廓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

尤其是那低垂的眉眼……像极了那个被他亲手……不!不可能!那贱人早就烂在泥里了!他压下心头的惊悸和莫名的不安,只当是错觉。

“夫君,你闻闻,”柳如烟拿起一盒“沁夏”,娇笑着递给沈玉容,“这味儿,可及得上你上月从‘宝香斋’给我买的那盒‘凝玉膏’的万一?”

沈玉容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顺势接过,敷衍地闻了闻。那清冽独特的柠檬草与薄荷气息钻入鼻腔的刹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这香气……这配方!

虽然用料更为廉价粗糙,但这核心的调和思路,这独特的清凉韵味……分明是当年沈家发家时,他剽窃自沈昭母族的秘方之一“冰荷饮”的变种!那个方子早已被他视为禁脔,改动后高价售出,这乡野村妇如何得知?!

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姜璃脸上,带着审视、震惊和浓烈的杀意:“这香膏,是你做的?”

全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璃身上,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孟清漪微微蹙眉。

姜璃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怯懦的神情,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沈玉容那张因惊疑而略显扭曲的脸。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民女胡乱做的。怎么,沈大人……也识得此香?”

“也识得”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沈玉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脸色剧变!

“也识得此香?” 姜璃清凌凌的声音在寂静的碧波亭里回荡,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众人目光在沈玉容骤变的脸色和姜璃平静无波的面容之间逡巡,亭中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

沈玉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冰荷饮”的秘方,是他当年从沈昭口中一点点套出,又在她母族被榨干价值后,亲手将其核心改动,注册为沈家独有,成为“宝香斋”镇店之宝“凝玉膏”的根基!这方子是他最隐秘的财富密码,也是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肮脏烙印。

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少女,不仅做出了味道相似的香膏,还用“也识得”这三个字,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这配方?她和那个死掉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念头在沈玉容脑中疯狂叫嚣,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死死盯着姜璃,试图从那张清秀却陌生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沈昭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他心头发寒。

“呵,”沈玉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不过是些寻常的薄荷清凉之物,有何识得不识得?只是好奇,姑娘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灵巧。”

他将那瓷盒随手丢回几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带着明显的轻蔑与警告。

柳如烟也察觉到丈夫的异常,虽不明所以,但护短和打压的本能立刻占据上风。

她嗤笑一声,挽住沈玉容的胳膊,娇声道:“就是,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值得大惊小怪?清漪姐姐,你这雅集请的人,品味是越发奇特了。”她毫不掩饰地剜了姜璃一眼。

这赤裸裸的羞辱,让孟清漪的脸色沉了下来。林婉茹等人也微微蹙眉,觉得柳如烟太过刻薄。

姜璃却仿佛没听见,依旧低眉顺眼,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肉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痛楚让她保持清醒,提醒她小不忍则乱大谋。

“沈夫人此言差矣。”一直沉默的国子监祭酒之女林婉茹忽然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大道至简,匠心难寻。姜姑娘这‘沁夏’香膏,用料天然,效用显著,香气清雅不俗,何来上不得台面之说?倒是过于浓烈的熏香,”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柳如烟身上浓郁的玫瑰香,“喧宾夺主,反失其雅。” 她说着,还特意将腕间沾着的“沁夏”又凑近鼻端嗅了嗅,以示支持。

林婉茹的父亲林祭酒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地位超然。她这一开口,分量极重。

柳如烟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公然反驳,只能恨恨地瞪了林婉茹和姜璃一眼。

孟清漪顺势淡淡开口:“好了,荷也赏了,香也品了,日头渐毒,都散了吧。姜姑娘留步,我那安神香还差几味辅料,需得与你细说。”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也表明了回护姜璃的态度。

柳如烟碰了一鼻子灰,又见沈玉容脸色阴沉得可怕,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只得悻悻地拉着沈玉容告辞。沈玉容临走前,那阴鸷如毒蛇般的目光,再一次狠狠剐过姜璃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杀机。

一场暗流汹涌的雅集草草收场。众人散去,亭中只剩下孟清漪、林婉茹和姜璃。

“姜姑娘,受委屈了。”孟清漪看着姜璃,语气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沈玉容夫妇…你需多加小心。” 沈玉容方才那几乎要噬人的眼神,她看得分明。

姜璃深深一福:“多谢小姐和林小姐回护之恩。民女微末之人,无足轻重,只是连累小姐雅兴,心中不安。”

“无妨。”林婉茹温声道,看着姜璃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和同情,“倒是你,面对那等刁难,不卑不亢,气度难得。那‘沁夏’我很喜欢,改日再向你多订几盒。”

她留下地址和定金,也告辞离去。

待林婉茹走远,孟清漪屏退了左右,亭中只剩她与姜璃二人。湖风送来清荷的香气,却吹不散方才残留的硝烟味。

“姜璃,”孟清漪第一次直呼其名,目光锐利如电,再无半分病弱之态,“你与那沈玉容,有何过节?”

姜璃心头一凛。孟清漪果然敏锐!她抬起头,迎向孟清漪审视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亭边,望着湖中接天莲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淀了太多重量的平静:

“小姐可知,三年前轰动一时的姜承业科举舞弊案?”

孟清漪瞳孔微缩!吏部侍郎姜承业!那案子牵连甚广,最终以姜承业论死、家产抄没告终,是当年震动朝野的大案!

她父亲户部尚书孟阁老,当时还曾为姜承业仗义执言,却未能挽回。眼前这姑娘…姓姜?!

“你是…姜侍郎之女?”孟清漪的声音带上了震惊。

“是。”姜璃转过身,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与恨意,“家父蒙冤而死,姜家一夜倾覆。而构陷家父的关键‘证据’之一,便是那份被调换的、指向家父‘受贿’的墨卷。负责誊录调换那份墨卷的笔吏,正是当时藉藉无名、如今攀附柳家平步青云的沈玉容!他用我姜家满门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官袍顶戴!”

真相如同惊雷,炸响在孟清漪耳边!她终于明白姜璃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偶尔闪过的刻骨恨意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沈玉容方才那见了鬼般的神情和浓烈的杀机!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你…可有证据?”孟清漪的声音凝重起来。这已不是简单的香粉生意,而是直指科场黑幕、吏治腐败的惊天大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证据会有的。”姜璃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民女今日斗胆剖白心迹,非为求小姐怜悯相助,而是不愿因己身之事,连累小姐清誉。更因……”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孟清漪,“民女手中,或有能解小姐沉疴之物!”

孟清漪猛地一震!“解我沉疴?你…何意?”

“小姐之症,非寻常体弱,乃是先天心脉不足,兼有郁结之气深锁五脏,药石难通。寻常安神香,不过治标。”姜璃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民女有一古方‘定魄’,取百年沉香木芯、南海鲛人泪(极品珍珠粉)、天山雪魄莲(雪莲花心)、并一味极珍稀的‘龙血竭’(血竭之精华为引),以秘法调和成香丸,悬贴心口膻中穴,借心火温养,缓缓化开沉疴郁气,固本培元,或可……延寿续命!” 这方子,是她前世在沈家藏书阁一本残破孤本上看到的奇方,据说源自宫廷秘传,沈玉容曾斥为无稽之谈。

“龙血竭?”孟清漪喃喃重复,脸色变幻不定。血竭已是名贵药材,“龙血竭”更是传说中血竭的精华凝结,价比黄金,且万金难求!

这方子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姜璃那笃定而清亮的眼神,却让她死水般的心湖,第一次掀起了名为“生”的狂澜!她自幼被断言活不过双十,这“定魄”方,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微光!

“此方所需之物,尤其那‘龙血竭’,珍稀异常,非寻常财力权势可得。”

姜璃直视孟清漪,抛出她真正的目的,“民女人微力薄,纵有此方,亦是镜花水月。然,若小姐信我,愿以身为桥,引姜璃面见一人!此方献上,或可解小姐之困,亦可为姜家翻案,求得一线天光!”

6 惊天密谋

“何人?”孟清漪的声音有些发紧。

姜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吐出: “当朝圣上。”

“当朝圣上”四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碧波亭中。

孟清漪霍然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洒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姜璃,那双总是笼着病弱雾气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骇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巨大诱惑攫住的动摇!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孟清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面圣?献方?姜璃,你可知这是何等滔天之事?稍有差池,便是欺君大罪,万劫不复!”

她父亲贵为户部尚书,位列阁臣,她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得见天颜一次。眼前这个家破人亡的孤女,竟敢轻飘飘说出“面圣”二字!

“民女知道。”姜璃挺直了脊背,瘦削的肩膀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民女更知道,小姐的病,拖不起。

孟尚书为小姐遍寻天下名医,心中之苦,民女感同身受。‘定魄’方虽是古法,却非虚妄。那‘龙血竭’,民女亦知一人或有收藏。”她抛出一个诱饵。

孟清漪的心被狠狠揪住!父亲为她愁白了头,她如何不知?那“延寿续命”四个字,像魔鬼的呓语,在她早已认命的心底疯狂滋长。她剧烈地喘息着,扶着亭柱才勉强站稳。

“何人…有龙血竭?”

“前翰林院侍讲,苏文渊。”姜璃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苏文渊?!”孟清漪又是一惊。那个因科场舞弊案身败名裂、销声匿迹的苏文渊?他还没死?他怎么会有这等稀世之物?无数疑问盘旋心头。

“苏先生祖上曾于岭南为官,机缘巧合得了一小块‘龙血竭’精粹,视为传家之物,秘不示人。此物,正是他当年未曾用于贿赂、却反被构陷的‘罪证’之一!”

姜璃语速加快,将最关键的信息抛出,“只要姜家之冤得雪,苏先生之案得翻,此物,便是献给小姐的谢仪,亦是献给陛下的祥瑞!小姐,这是一条路!一条可能救您、也可能彻底毁掉我们所有人的路!赌,或不赌,全在小姐一念之间!”

孟清漪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风险与渺茫却诱人至极的希望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她看着姜璃,少女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磐石般的坚定。这份疯狂和坚定,竟奇异地感染了她那颗早已沉寂的心。

许久,久到亭外的蝉鸣都显得聒噪起来。孟清漪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病弱彷徨已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信你这一次。姜璃,你若负我,黄泉路上,我必化作厉鬼,生生世世缠你不得超生!”

“若负小姐,姜璃愿永堕阿鼻,不得轮回!”姜璃屈膝,行了一个最郑重的礼,立下血咒般的誓言。

孟府别院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书房内。孟阁老听完了女儿带着颤音的复述,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结,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无形的沉重压力。

“胡闹!”孟阁老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乱颤,“漪儿!你怎能如此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子?面圣献方?翻三年前的科场旧案?这是何等凶险之事!一个不慎,便是将我们整个孟家架在火上烤!那柳家、还有威远侯府的旧部,岂是易于之辈?!”

“父亲!”孟清漪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却倔强地仰着头,“女儿自知命不久矣!那‘定魄’方,是女儿唯一的希望!

苏文渊的龙血竭,更是献予陛下的祥瑞!姜璃她…她手握沈玉容构陷姜侍郎、调换墨卷的铁证!

父亲,那桩案子,您当年就说过疑点重重!如今真相就在眼前!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忠良含冤,奸佞逍遥,看着女儿…看着女儿油尽灯枯吗?!”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孟阁老看着女儿绝望而充满最后希冀的眼神,听着她提及当年自己对姜案的质疑,如同被重锤击中心口。他颓然坐回太师椅中,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忠良、奸佞、爱女的性命……千斤重担压在他肩头。

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在书房内回荡。孟阁老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罢了…罢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疯这一次!但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姜璃…让她先制出那‘定魄’香丸的雏形,不需龙血竭,但需有效验,证明此方非虚!苏文渊那边,老夫会亲自派人暗中接触,核实龙血竭之事!至于面圣…”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陛下近来为江南织造局贪墨案龙颜震怒,头风旧疾复发,太医束手无策。若你那香丸真能缓解陛下头风之苦…或许,便是一线生机!”

一条险峻无比、却又闪烁着微光的荆棘之路,在姜璃面前缓缓铺开。她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漱玉阁彻底闭门谢客。周氏和姜柏被秘密安置到孟府一处安全的外院。姜璃则住进了孟府别院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静室,由孟清漪的心腹嬷嬷亲自照管(实为监视)。

无数名贵的香料药材流水般送入静室:百年沉香木芯被仔细刮下粉末,南海进贡的极品珍珠研磨成最细的珠粉,天山雪莲最中心的花蕊被小心摘下…唯独缺了那味最关键的“龙血竭”。

姜璃用替代药材,呕心沥血地调整着“定魄”香丸的雏形。她深知,这香丸的效用,是她和孟清漪、乃至整个姜家和苏文渊翻身的唯一敲门砖!

她几乎不眠不休,反复试验,十指被灼热的香炉烫出水泡,又被药粉染得黢黑。静室内日夜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药香,连看守的嬷嬷都时常被那药力熏得心神宁静,昏昏欲睡。

十日后。孟阁老书房。 孟阁老、孟清漪、还有一位被秘密请来的、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三人围在书案前。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紫檀木盒,盒内丝绒衬垫上,静静卧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近黑、泛着奇异暗红光泽的香丸。

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沉静、温养与一丝霸道生机的奇异药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吸入肺腑,竟让人精神一振,烦闷顿消。

老太医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香丸边缘的粉末,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又凑近深深嗅闻。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良久,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对着孟阁老郑重拱手:

“阁老!此丸…神乎其技!虽缺了那味传说中的‘龙血竭’,药效未至巅峰,但仅凭其中沉香的宁神定魄、雪莲蕊的清心涤浊、珍珠粉的养元安神,辅以姜姑娘奇妙的君臣佐使配伍,已是老夫生平仅见!

其安神定惊、缓解郁结之效,远超太医院所有安神方剂!若用于缓解陛下头风发作时的惊悸烦躁…老夫敢断言,必有奇效!”

孟阁老紧绷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孟清漪更是激动得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成了!第一步,成了!

“好!好!好!”孟阁老连道三声好,眼中精光四射,“传话给姜璃,辛苦她了!此丸,便命名为‘定魄’!至于苏文渊那边…”他压低声音,对心腹管家吩咐道,“告诉苏先生,龙血竭,便是他叩阙鸣冤、洗雪沉冤的投名状!他献出此物之日,便是老夫为他敲响登闻鼓之时!”

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向皇宫深处,向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悄然收紧。而此刻,沈府的书房内,却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废物!一群废物!”沈玉容面容扭曲,将一叠密报狠狠摔在跪在地上的心腹钱贵脸上,“查了半个月!就查出那贱婢是姜承业的女儿?!她和孟家搭上了线?!这还用你们查!我要知道她怎么搭上的孟家!孟清漪那病秧子为什么护着她!还有那该死的香膏方子,她到底从哪弄来的!”

钱贵瑟瑟发抖:“少爷息怒!那丫头进了孟府别院就再没出来过,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孟府的下人口风也紧得很…至于那方子…小的…小的实在查不出啊!或许…或许真是她自己瞎琢磨的?”

“放屁!”沈玉容一脚踹翻钱贵,像头困兽般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心头那股不安的阴云越来越重。姜璃…姜承业的女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诡异的“冰荷饮”变种香…

还有孟阁老那个老狐狸的突然回护…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可能——当年的旧案,要被翻出来了!

不行!绝不能让她们得逞!沈玉容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猛地停住脚步,从书案暗格中取出一块漆黑如墨、刻着狰狞兽首的令牌,丢给钱贵:

“去!拿着我的令牌,找‘影煞’的人!告诉他们,不管付出多大代价!给我把那个叫姜璃的丫头,还有那个苟延残喘的苏文渊——彻底消失!就在今晚!”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孟府别院深处,姜璃暂居的静室烛火早已熄灭,一片死寂。白日里浓郁的安神药香似乎沉淀下来,融入了夜色,让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宁静之中,连虫鸣都仿佛消失了。

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避开巡逻的护卫,精准地扑向静室和另一处安置苏文渊的偏僻小院。

他们的动作迅捷、狠辣、无声无息,是真正的杀人技——“影煞”,京城最神秘、最昂贵的杀手组织,拿钱买命,从不失手。

静室的门闩被薄如蝉翼的利刃无声切断。黑影闪入,手中淬毒的匕首在黑暗中反射出幽蓝的微光,直刺向床上隆起的被褥!

噗!是利刃刺入棉絮的声音,沉闷而空洞。杀手心头一凛,猛地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两个卷起的枕头!

中计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本死寂的院落骤然灯火通明!

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亮起,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密集的弓弦绷紧声令人头皮发麻!

“放箭!”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是孟府侍卫统领!

嗖!嗖!嗖! 箭矢如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覆盖了静室门口和院中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猝不及防的“影煞”杀手们虽然反应极快,闪避腾挪,但在这早有准备的箭雨覆盖下,依旧有两人惨叫着被射成了刺猬!

剩下几人也被逼得狼狈不堪,暴露在火光之下!

“杀!”侍卫统领拔刀怒吼,带着如狼似虎的孟府精锐侍卫蜂拥而上!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宁静的夜,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孟阁老为官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府中侍卫皆是百战老兵,岂是寻常护院可比?“影煞”虽悍,在早有准备的军阵合击下,也迅速落入下风。

就在前院杀声震天之际,别院最深处、紧邻着孟府主宅高墙的一间毫不起眼的柴房里,烛火被重新点亮。

姜璃脸色微白,但眼神沉静如冰,正小心地扶起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苏文渊。孟清漪披着斗篷,在嬷嬷的搀扶下站在一旁,虽然脸色因惊吓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愤怒。

“小姐,苏先生,此处不宜久留。”姜璃当机立断,“前院厮杀声渐弱,贼人恐有漏网之鱼或后手。请速随我来!”

她吹灭蜡烛,熟门熟路地推开柴房角落一堆杂物,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这是孟府为防万一修建的秘道,直通主宅孟阁老的书房!

三人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快速穿行于阴冷潮湿的秘道。

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推开暗门,正是孟阁老书房那排厚重书架之后!

孟阁老负手立于书案前,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被五花大绑、卸了下巴的钱贵!旁边还扔着那块漆黑的“影煞”令牌!

“父亲!”孟清漪扑进孟阁老怀中,身体犹在颤抖。

“阁老!沈玉容…沈玉容狗急跳墙,派‘影煞’欲杀我与姜姑娘灭口!”苏文渊悲愤交加,声音嘶哑。

孟阁老轻轻拍抚着女儿,目光落在姜璃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后怕:“姜姑娘受惊了。若非你机警,提前察觉沈玉容可能狗急跳墙,让漪儿提醒老夫加强戒备,并暗中调换了住处…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钱贵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人赃并获!好一个沈玉容!好一个柳家贤婿!”

姜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走到书案前。案上,静静摆放着三样东西:一枚深褐近黑、散发着奇异药香的“定魄”香丸(雏形),一块包裹在明黄绸缎中、泛着暗红血光的“龙血竭”精粹(苏文渊刚刚献出),还有一份墨迹未干、字字泣血的状纸——苏文渊的鸣冤血书!

“阁老,”姜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时机已到!贼子已亮屠刀,我等再无退路!请阁老,携此三物,敲响登闻鼓!为姜家、为苏先生、为天下寒门士子、为这朗朗乾坤下被玷污的科场清名——讨一个公道!”

孟阁老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三样物品,最终停留在那份沉甸甸的血书上。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一股沉寂多年的浩然正气自苍老的身躯中勃然而发!

他拿起那份血书,连同“定魄”香丸与“龙血竭”,用一方明黄锦缎郑重包好,双手捧起。

“更衣!备轿!”孟阁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书房,“老夫今夜,要叩阙面圣!”

翌日,黎明破晓,沉重的晨钟响彻紫禁城。 一桩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京城,让所有早起的官员和百姓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三朝元老、户部尚书孟阁老,于昨夜子时,披麻戴孝,怀抱血书,以血肉之躯,撞响了矗立在皇宫正阳门外、非天大冤屈不得擅击的登闻鼓!鼓声震天,响彻九重宫阙!

孟阁老当廷泣血陈词,呈上血书,揭露三年前春闱惊天弊案真相!直指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吏部柳尚书爱婿沈玉容,勾结威远侯府余孽,利用誊录笔吏之便,调换考生墨卷,构陷吏部侍郎姜承业致死,并嫁祸前翰林侍讲苏文渊,致其家破人亡!

血字斑斑,铁证如山(原始朱卷上的朱砂印记与存档墨卷不符)!

更令人震惊的是,孟阁老同时献上了一枚名为“定魄”的奇香药丸,以及一块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祥瑞之物“龙血竭”,称此乃苦主苏文渊为表赤诚、献予陛下延年益寿之宝!而献宝之人,正是姜承业那侥幸逃生的孤女!

此女身负血海深仇,隐忍蛰伏,更身怀绝技,所制奇香可安神定魄!昨夜沈玉容为掩盖罪行,竟丧心病狂,派遣“影煞”杀手夜袭孟府别院,欲杀人灭口!幸得孟府侍卫拼死护主,贼首钱贵及杀手令牌当场被擒,直指沈玉容!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连环惊雷,炸得整个朝堂天翻地覆!

皇帝震怒!当廷下旨: 沈玉容及其妻柳氏,即刻锁拿下狱,交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严审! 柳尚书教婿不严,有失察之罪,停职禁足,听候发落! 威远侯府余孽,着锦衣卫即刻查抄,一干人等押入诏狱! 姜承业、苏文渊二案,合并重审,由孟阁老领三司主审,务必水落石出! 献宝有功之姜氏孤女,暂安置于孟府,听候封赏! ……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为之哗然!曾经风光无限、炙手可热的沈府,顷刻间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团团围住,抄家锁人,哭喊咒骂声响成一片。

柳如烟头上的珠翠被粗暴扯下,沈玉容那身宝蓝锦袍被扒下,换上囚服镣铐时,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口中犹自喃喃:“不可能…她明明死了…那个贱人…是鬼…是鬼啊……”

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沈玉容构陷朝廷命官、科场舞弊、买凶杀人等十数项大罪确凿,判斩立决,秋后处刑。柳尚书罢官削职,永不叙用。

威远侯府余党尽数流放三千里。姜承业、苏文渊沉冤昭雪,追复原职,厚恤其家。苏文渊更因献宝有功,破格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孟府别院,花厅之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孟阁老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姜璃,目光复杂。

少女依旧穿着素雅的布衣,身形单薄,但经历了这场血火洗礼,眉宇间那份沉静已化为一种内敛的锋芒,如同匣中宝剑,光华暗蕴。

“姜姑娘,”孟阁老缓缓开口,“陛下感念你献方(定魄雏形)之功,更怜你身世坎坷,忠烈之后,特旨封你为六品安人,赐黄金百两,绢帛五十匹。孟府,会是你永远的后盾。” 这封赏,对于一个孤女而言,已是天恩浩荡,足以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安稳度日。

姜璃屈膝谢恩,声音平静无波:“谢陛下隆恩,谢阁老厚爱。” 然而,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孟阁老和一旁同样目露期冀的孟清漪,“只是,民女斗胆,恳请阁老再为引荐,允民女面圣一次。”

孟阁老和孟清漪皆是一愣。 “姜姑娘,你…”孟清漪不解,“沈玉容已伏法,姜家冤屈已雪,陛下封赏已下,你还有何所求?” 难道她还不满足?

姜璃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手札,双手呈上:“民女所求,非为一己之私。此乃民女月余所书《商蠹疏》,内陈江南织造局、两淮盐运乃至京城百行中,官商勾结、垄断行市、盘剥黎庶、侵蚀国本之积弊!更有以商乱政、以财窃国之危言!民女愿以此疏,面呈陛下!更愿以微末之技,兴办实业,以商制‘商’,为陛下、为朝廷,另辟一条充盈国库、泽被苍生之新路!”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再次震撼了孟阁老和孟清漪!《商蠹疏》!以商制商!这哪里是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刚刚脱离苦海的孤女该想、敢想的事情?!

这分明是要以商贾之术,搅动天下风云!其志之大,其心之野,简直骇人听闻!

“姜璃!”孟阁老霍然起身,脸色凝重无比,“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商贾贱业,岂可妄言国政?此疏一上,你将置身何地?朝堂之上,多少利益盘根错节!你这是要将自己置于烈火烹油、万劫不复之地!”

“民女知道!”姜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正因为知道商贾之利可倾国,才更需以正途导之!民女父兄之血,苏先生家破之痛,根源岂止于一沈玉容?乃在吏治不清,商道不正,小人以财帛为刀,窃国柄,祸苍生!民女一介孤女,死且不惧,何惧烈火烹油?但求以此残躯,为后来者开一道缝隙,求一个朗朗乾坤下,商亦有道,利可兴邦的太平世道!请阁老成全!”

她深深拜伏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姿态卑微,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孟阁老看着地上那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撼山之力的小小身影,看着那份沉甸甸的《商蠹疏》,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仿佛看到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倔强地想要点燃一片腐朽的荒原。危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开天辟地的力量。

许久,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疲惫、震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罢了…老夫…再为你当一次桥吧。”

三日后,养心殿。

浓重的龙涎香气也压不住那股汤药的苦涩。皇帝半倚在明黄的软榻上,脸色蜡黄,眉宇间拧着一个深深的“川”字,手指用力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头风又犯了,痛起来如同钢针搅脑,太医院的方子收效甚微。

大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枚鸽卵大小、色如琥珀、晶莹剔透的香丸,散发着清冽温养、令人心神宁静的独特异香。

正是以龙血竭为引、完整版的“定魄”香丸。

“陛下,孟阁老携献宝人姜氏女,殿外候旨。此乃姜氏以苏文渊所献龙血竭精粹,依古法秘制而成的‘定魄’香丸,孟阁老言其或可缓解陛下头风之苦。”

皇帝疲惫地抬了抬眼皮,鼻端嗅到那奇异的香气,竟觉得脑中尖锐的疼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宣。”声音沙哑无力。

孟阁老领着姜璃,趋步进殿。姜璃依旧是一身素净布衣,低眉顺眼,行止间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稳。她行过大礼,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双手将盛放香丸的玉盒高举过顶。

皇帝示意李德全取过香丸,置于榻边小几的镂空银熏球内。微火慢燃下,那股清冽温养、定魄安神的异香越发浓郁醇厚,丝丝缕缕钻入肺腑。

皇帝闭目感受着,紧锁的眉头竟真的缓缓松开了一些,按着太阳穴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殿内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姜氏,”皇帝的声音似乎也舒缓了些,“你献宝有功,平身吧。赐座。”

“民女谢陛下隆恩。”姜璃谢恩起身,却并未落座,而是再次跪伏下去,双手呈上那份厚厚的《商蠹疏》,“陛下,民女斗胆,尚有肺腑之言,血泪之书,冒死以呈!恳请陛下御览!”

皇帝和孟阁老都是一怔。皇帝示意李德全接过那厚厚的手札。他随手翻开,目光扫过那工整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起初只是随意浏览,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坐姿也由倚靠变为前倾。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目露寒光!手札中揭露的官商勾结之猖獗、垄断盘剥之狠毒、对国计民生侵蚀之深,触目惊心!尤其是那句“以商乱政,以财窃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他心头!

“啪!”皇帝猛地合上手札,眼中寒光四射,看向跪在地上的姜璃,声音听不出喜怒:“姜氏,此疏所言,可有凭据?你可知,诽谤朝廷命官,妄议国政,是何等大罪?!”

巨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孟阁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渗出冷汗。

姜璃却仿佛感受不到那迫人的威压。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直视着龙椅上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民女自知卑微,此身如草芥。然,父兄之血未冷,苏先生家破之痛犹在!民女于市井挣扎求生,所见所闻,桩桩件件,皆乃此疏所书!字字血泪,句句惊心!民女不敢妄言,更不敢诽谤!唯以蝼蚁之身,冒死叩阙,求陛下睁开天眼,看一看这锦绣江山之下,黎民黔首正被如何敲骨吸髓!看一看这煌煌庙堂之上,多少冠冕之下已沦为商贾之奴!”

她顿了顿,迎着皇帝越来越深沉的目光,抛出了她真正的、惊世骇俗的意图:

“民女更斗胆请命!愿以陛下所赐黄金百两为资,重开姜氏门庭,兴办实业!织布、印染、制香、百工皆可!

不取暴利,不事盘剥,但求以堂堂正正之商道,行货通天下之便,立惠民安邦之业!更要以此微末产业为镜,为陛下照出那蠹虫硕鼠盘踞之所!民女愿为陛下手中之刃,商海之中一马前卒!

成,则国库充盈,万民称颂!败,则民女一身承担,甘愿领罪,万死无悔!但求陛下…给民女一个机会,给这积弊沉疴的商道,一个刮骨疗毒的机会!”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养心殿内回荡,余音不绝。孟阁老已经惊得忘了呼吸。皇帝则死死地盯着跪在下方、身形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少女。

她眼中的光芒,不是对财富的贪婪,不是对权势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炽热与疯狂!一种要凭一己之力,涤荡乾坤的狂妄与执着!

许久,许久。殿内只有银熏球内“定魄”香丸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幽香。

皇帝缓缓靠回软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沉甸甸的《商蠹疏》,眼神复杂难明。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决断:

“姜璃。” “民女在。”

“你之所请,朕…准了。”

“准了”二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养心殿肃穆的空气里,余音在姜璃耳中嗡嗡回荡,震得她指尖发麻,心口滚烫。

皇帝疲惫却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向孟阁老:“孟卿,此事由你暗中协理。户部…拨银五千两,算朕入股。朕倒要看看,这‘商亦有道,利可兴邦’,究竟能搅动几重浪。”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这五千两,是信任,更是枷锁,是悬在姜璃头顶的利剑。成,则国士无双;败,则粉身碎骨。

7 商海风云

孟阁老心头巨震,深深拜伏:“老臣…领旨!”

走出宫门,初夏的阳光刺得姜璃微微眯眼。手中那枚象征着“皇商”特许的玄铁令牌,沉甸甸地压着掌心,冰冷坚硬。这不是荣耀的勋章,而是通往荆棘深渊的通行证。

“漱玉商行”的招牌,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东段,取代了一家倒闭的绸缎庄,悄然挂起。

门面不大,装饰清雅,只以大幅水墨画勾勒着桑蚕吐丝、棉田丰收、香料萃取、百工劳作的图景,下方一行小字:“货殖有道,利泽苍生。” 低调,却暗藏锋芒。

开业当日,没有鞭炮喧天,没有权贵云集。姜璃身着利落的靛青细布衣裙,亲自站在柜台后。

柜台上摆放的,不再是粗陶罐,而是素雅的白瓷瓶罐,标签清晰:“玉露凝”香胰、“青松漱玉”牙粉、“沁夏”清凉膏、“冰肌散”…这些是根基。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旁边几架簇新的织机模型,和一匹匹光泽柔润、质地细密的棉布、麻布样品,标签上赫然写着:“姜氏新纺,柔韧透气,价廉三成。”

“新纺?柔韧透气?还便宜三成?” 路过的行商、布庄掌柜们纷纷驻足,狐疑地拿起布样摩挲,眼中满是惊疑。

这品质,分明不逊于江南上等货色,价格却低得离谱!这姜家孤女,莫非疯了不成?

“东家,这布…当真只卖这个价?” 一个操着江南口音的布商忍不住问道。

姜璃微微一笑,指着墙上的画:“新法纺纱,新式织机,省时省力,自然省成本。薄利多销,惠及百姓,正是商行本分。”

她声音清越,清晰地传遍不大的店面,“今日开业,所有布匹,再让利半成。童叟无欺,量足尺准。”

“哗!”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商人逐利是天性,这等好货低价,岂能错过?一时间,询问、订货之声不绝于耳。角落里,几个其他大布庄派来打探的眼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匆匆挤出人群。

“漱玉商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浪花远超姜璃预料。质优价廉的布匹像长了翅膀,迅速抢占着京城中下层市场。更令人侧目的是,姜璃在每一匹布的布头,都印上了一个小小的莲花烙印,旁边是一行蝇头小楷:“织妇工钱,日结日清,童工不用,病者得恤。” 这小小的烙印和承诺,在口口相传中发酵,竟吸引了不少口碑好、手艺精的织工投奔。

麻烦也接踵而至。先是“馥春斋”、“宝香斋”联合抬价,恶意收购姜璃所需的几种关键香料原料。

姜璃早有准备,一面通过孟阁老的关系,从内务府库房平价调拨部分应急,一面派心腹远赴岭南、川蜀开辟新的香料来源,同时推出以本地易得药材、花卉为主料的新香型“竹露”、“山岚”,主打清新自然,成本更低,反而开辟了新的市场。

紧接着,朱雀大街几家大布庄联合起来,雇了一群地痞流氓,日日堵在“漱玉商行”门口,污言秽语,驱赶客人,甚至打砸店铺门窗。周氏吓得脸色发白,姜柏攥紧了小拳头。

姜璃站在一片狼藉的店铺中央,看着碎裂的门窗,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她扶起被推搡跌倒的掌柜,对惊惶的伙计们只说了一句:“收拾干净,照常营业。” 当晚,她孤身一人,揣着厚厚一沓诉状和地痞头目收受布庄银钱的铁证,敲响了京兆府尹的大门。递上状纸的同时,也“无意”地露出了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铁皇商令牌。

翌日,京兆府的衙役如狼似虎,将那群地痞连同幕后指使的几个布庄管事,一股脑锁拿下狱,判了个流放千里。杀鸡儆猴,雷霆手段!整个京城的商界为之噤声,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似单薄的孤女背后,站着何等可怕的意志和力量。

就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一辆没有任何标识、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墨绿色马车,停在了略显冷清的“漱玉商行”后门。车帘掀开,下来一位身着月白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公子。他面容俊美近乎昳丽,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与久居高位的疏离,正是当朝七皇子,萧珩。

他没有带随从,独自走进商行后院。姜璃正在查看新到的棉纱,闻声抬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寒潭星河的眸子里。她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屈膝行礼:“民女姜璃,见过七殿下。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萧珩的目光扫过院中堆放的棉纱布匹,落在那几架正在运转、效率明显高于传统织机的新式织机上,停留片刻,才转向姜璃。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情绪:“免礼。姜姑娘好手段。雷霆万钧,震慑宵小,这商行,倒是让你立住了。”

“殿下谬赞。不过是为求自保,勉力挣扎罢了。”姜璃垂眸,姿态恭谨,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位以冷心冷情、手段狠厉著称的七皇子,突然造访这小小商行,绝非偶然。

萧珩踱步到一架织机旁,修长的手指拂过光滑的木架,忽然问道:“听闻姑娘的《商蠹疏》里,曾言及漕运之弊?”

姜璃心头猛地一跳!漕运!那是大胤朝的经济命脉,更是无数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的泥潭!皇帝让她经商,已是在钢丝上行走,若再涉足漕运…她谨慎回答:“疏中确有提及一二,漕粮转运,损耗惊人,层层盘剥,民怨沸腾,实乃国之大蠹。”

“国之大蠹…”萧珩低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蛀空国本,损及龙脉,确实该死。”

他话锋陡然一转,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向姜璃,“若本王说,有人欲借这漕运之蠹,行不轨之事,动摇国本…姜姑娘,你这‘商亦有道’的船,可敢驶入这滔天浊浪?”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后院!姜璃感到呼吸一窒。萧珩不是在询问,是在逼迫!他看中了“漱玉商行”新崛起的物流能力和对底层脉络的掌控,要将她拖入夺嫡的漩涡中心!

她抬起头,迎上萧珩那双深不可测的冰眸。那里面没有试探,只有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她知道,从萧珩踏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

要么成为他手中的刀,要么,被这漩涡彻底碾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织机单调的咔哒声。许久,姜璃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民女的船,是为陛下所造,为社稷而航。浊浪滔天,若能涤荡蠹虫,还漕运以清波,纵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清亮地直视萧珩,“殿下想让民女驶向何方?又想在这浊浪之中,网住何物?”

萧珩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激赏。好一个玲珑剔透、胆识过人的女子!

他不再废话,从袖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牌,玉牌正面浮雕着踏浪而行的狴犴(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形似虎,有威力,主刑狱),背面则是一个铁画银钩的“珩”字。

“姜姑娘所求,本王应了。”他将玉牌轻轻放在旁边的棉纱包上,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以此为凭。漕运之事,本王自有安排。你的船,只需按本王指定的航道,运指定的‘货’。至于网中之物…”他眼中寒光一闪,杀机凛冽,“自然是那妄图兴风作浪、噬主背恩的——孽龙!”

羊脂白玉牌静静躺在洁白的棉纱上,狴犴踏浪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姜璃将它拿起,入手温润,分量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整个漕河的血雨腥风。

“漱玉商行”的船队,在悄无声息中扩充了。几条吃水颇深、看似寻常的货船,挂上了“漱玉”的旗号,混入了南来北往的漕船队伍中。

船老大是孟阁老暗中安排的军中退下来的老把式,水手则多是京畿附近知根知底、家小皆在姜璃所建“织工善堂”庇护下的朴实汉子。船队明面上承运的是“漱玉商行”的布匹、香料和各地收来的土产,暗地里,却严格按照萧珩通过秘密渠道传递的指令,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漕段,接运一些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标记着特殊符号的“货物”。

这些“货物”是什么?姜璃从不过问,也严令手下任何人不得窥探。她只负责确保它们安全、准时地送达指定的、往往极为偏僻的码头或货栈,由同样神秘的人接手。每一次交接都如同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七皇子萧珩的身影再未出现,但他那枚玉牌带来的影响却无处不在。当“漱玉”的船队在某个被地方漕帮把持的码头被刁难、索要高额“泊位费”时,次日,那个气焰嚣张的漕帮小头目便暴毙家中,死状离奇。

当姜璃试图打通一条新的、避开几处盘剥严重关卡的短途陆运线路,遭遇当地豪强阻挠时,不过三日,那豪强侵占民田、逼死人命的罪证便被匿名递到了按察使案头,家产抄没。萧珩的势力,如同隐藏在浊浪之下的无形巨手,为“漱玉”的商船开辟着航道,也在无声地清扫着障碍。

姜璃明白,这是交易,更是考验。萧珩在展示力量,也在观察她能否承受这黑暗中的压力。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商行的扩张和对漕运暗线的掌控上。凭借皇帝暗股和萧珩暗助带来的资金与便利,“漱玉商行”迅速在京城站稳脚跟,并开始向周边州县辐射。

她开设织坊,推行计件工酬和基本医疗保障,吸引了大批流民和贫苦妇人,产量和质量稳步提升。她建立货栈,优化物流,将物美价廉的布匹、日用百货输送到更远的地方,挤压着传统豪商的暴利空间。

“姜财神”的名号,开始在底层百姓和中小商人中悄然流传。与此同时,“妖女”、“搅局者”、“攀附权贵”的恶名,也在世家门阀和利益受损的大商贾中甚嚣尘上。

柳家虽倒,但其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仍在。沈玉容虽死,他曾经攀附的威远侯府余孽并未根除。这些暗流,在“漱玉”的快速扩张下,汇聚成更深的敌意。

这日,姜璃正在商行后堂核对新一批运往北疆的军需棉布订单(这是她争取到的第一笔官方大宗生意,意义非凡),掌柜老赵脸色发白地冲了进来:“东家!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姜璃放下账册,心头一沉。

“咱们…咱们运往通州‘永丰仓’交割的那批新纺棉布…被…被户部仓场衙门的人扣下了!”老赵声音发颤,“说…说咱们的布匹里…夹带了违禁的私盐!人赃并获!带队扣货的,是…是新上任的户部仓场主事,柳明德!柳如烟的堂兄!”

私盐?!姜璃瞳孔骤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柳家!果然是阴魂不散!

“走!”姜璃霍然起身,眼中寒光凛冽。该来的,终于来了!这一次,不再是商贾间的小打小闹,而是直指她项上人头的杀招!

通州,永丰仓。 仓场大门紧闭,气氛肃杀。一队如狼似虎的仓场兵丁持刀而立,将几辆满载布匹的“漱玉”商行马车团团围住。

布匹被粗暴地扯开,散落一地,几包用布匹伪装、内里确实是雪白官盐的袋子赫然暴露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一个穿着青色六品官袍、面容与柳如烟有几分相似、眼神阴鸷的青年官员,正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冷笑,正是柳明德。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绸缎、满脸谄媚的商人,正是之前被姜璃断了财路、对“漱玉”恨之入骨的大布商钱万贯。

“柳大人明察秋毫!若非大人慧眼,险些让这奸商蒙混过关,将私盐混入军需!其心可诛啊!”钱万贯指着姜璃,尖声叫道。

柳明德矜持地点点头,目光如毒蛇般盯住匆匆赶来的姜璃:“姜氏!你还有何话说?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本官看你这次,如何狡辩!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私盐贩子,给我拿下!”

兵丁们轰然应诺,就要上前锁拿。

“且慢!”姜璃一声清叱,声如寒冰,竟让那些兵丁动作一滞。她毫无惧色地走到散落的布匹和盐包前,目光扫过那些盐袋,又看向柳明德和钱万贯,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柳大人,钱老板,好一招偷天换日,栽赃嫁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放肆!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朝廷命官!”柳明德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污蔑?”姜璃弯腰,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小撮散落的“私盐”,在指尖捻了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入了口中!

“东家!”老赵等人惊骇欲绝。

柳明德和钱万贯也愣住了。

姜璃细细品味了一下,随即“呸”的一声吐掉,脸上嘲讽之色更浓:“咸、苦、涩,杂质极多。柳大人,钱老板,你们栽赃,也该用点上等的官盐吧?这等连贫民窟都不屑用的劣质矿盐、硝盐混合物,也配冒充官盐?真是…贻笑大方!”

她的话如同惊雷!周围围观的商户、力夫们顿时哗然!仔细看去,那些散落的“盐”颗粒粗大,色泽灰暗,确实不像雪白细腻的官盐!

柳明德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钱万贯更是慌了神:“你…你胡说!这明明就是…”

“是不是胡说,验一验便知!”姜璃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射向柳明德,“柳大人!你身为仓场主事,负责军需储备,责任何等重大!如今有人胆敢以劣质矿盐硝石冒充官盐,意图混入军需,毒害边关将士!此等丧心病狂、动摇国本之举,你非但不严查源头,反而听信奸商谗言,污蔑清白皇商!你究竟是何居心?还是说,你柳明德,本就是这私盐大案的主谋之一?!”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直接将“私盐”的帽子反扣了回去,更上升到了“毒害边军”、“动摇国本”的骇人高度!

柳明德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和巨大的罪名砸得头晕目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你…你血口喷人!本官…本官…”

“是不是血口喷人,也由不得你柳大人说了算!”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大太监,昂然而入!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冯保!

冯保看都没看面如土色的柳明德和瘫软在地的钱万贯,径直走到姜璃面前,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奉圣上口谕!漕运总督八百里加急密报,通州永丰仓附近发现大批伪装成布匹的劣质私盐,意图混入军需,祸乱边关!陛下震怒,着东厂彻查此案!一干涉案人等,无论官职大小,即刻锁拿,押送诏狱!严刑拷问!咱家看,就是眼前这些腌臜东西了!来人!拿下!”

锦衣卫如虎狼般扑上,将抖如筛糠的柳明德、烂泥般的钱万贯及其爪牙,连同地上那些“证物”,一股脑锁拿拖走!干净利落,雷霆万钧!

冯保这才转向姜璃,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姜安人受惊了。陛下口谕,姜安人忠君体国,明察秋毫,揭发奸佞有功。特许‘漱玉商行’专营北疆军需布匹三年,以示嘉奖!望安人好生经营,莫负圣恩!”

说完,也不等姜璃谢恩,便带着锦衣卫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

姜璃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皇帝的口谕?东厂的及时出现?专营军需的嘉奖?

这一切,绝非巧合!是萧珩!只有他,才能将皇帝的怒火精准地引向这里,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东厂这柄利刃!他不仅化解了她的危机,更借此良机,给了她一份天大的厚礼和护身符——专营军需!这是将“漱玉商行”与国运军资彻底捆绑!

从此,动她姜璃,便是动边关数十万将士的衣被,便是动皇帝的江山社稷!

柳明德的惨叫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姜璃看着锦衣卫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袖中那枚温润的狴犴玉牌。萧珩这柄双刃剑,比她想象的更加锋利,也更加危险。

漕运的浊浪之下,隐藏的不仅是“孽龙”,更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漩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对身边犹在震惊中的老赵等人沉声道:“收拾干净。明日,挂牌接收永丰仓的军需仓廪!我们的船,该装真正的‘货’了。” 她的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广袤的边疆,也是她即将驶入的、更深的惊涛骇浪。

永丰仓的军需专营权,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更是一道坚不可摧的护身符,牢牢钉在了“漱玉商行”的门楣之上。

通州码头的风波,在锦衣卫的雷霆手段和皇帝的“嘉奖”下,迅速平息,留下的只有对姜璃背景的深深忌惮和对“漱玉”实力的重新评估。

专营北疆军需布匹三年!这意味着每年数十万匹布的巨大订单,稳定到令人眼红的利润,更意味着“漱玉”的布匹质量、交付能力,直接关系着数十万边关将士的冷暖,关系着皇帝的脸面!

那些曾对姜璃虎视眈眈的门阀豪商,此刻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漱玉商行”如同汲取了养分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在帝国的商业版图上扩张蔓延。

姜璃没有沉醉于这巨大的成功。她深知这“专营”背后是皇帝冰冷的审视和萧珩深不可测的棋局。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军需布匹的保障和新业务的开拓上。

她在京畿、河北、山东等地广设大型织造工坊,推行更精细的分工协作和标准化生产,效率远超传统作坊。她以商行名义,联合孟阁老暗中支持的几位清流官员,在各地兴办“蒙学”、“工读学堂”,招收贫寒子弟和织工子女,教授识字、算学及简单工艺,为商行培养忠诚可靠的后备力量。她甚至从萧珩秘密提供的渠道,引进了一些对水力应用颇有研究的“奇技淫巧”之士,在运河支流尝试建造水力纺纱作坊。

虽阻力重重,进展缓慢,但那代表着未来的方向。

“漱玉商行”的触角,已不再局限于布匹香料。依托日益完善的物流网络和逐渐积累的信誉,它开始承运一些官府指定的特殊物资,甚至是一些“民间”委托的、路线极其敏感、报酬异常丰厚的“货物”。

每一次,姜璃都严格遵照袖中玉牌的指令,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嵌入萧珩庞大的计划之中。她知道,这是在为七皇子积累着看不见的财富和力量,也是在为自己铺设一条通向更危险境地的道路。

而萧珩,始终如同隐藏在迷雾后的执棋者,再未现身。只有通过那枚冰冷的玉牌传递的指令,和他那无孔不入的势力对“漱玉”明里暗里的庇护,提醒着姜璃他的存在。直到——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席卷了北疆。道路断绝,滴水成冰。一封沾着冰碴、字迹潦草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砸在皇帝的御案上:北狄二十万铁骑趁严寒南下,连破三关!定北军被围困于朔风城,粮草告罄,箭矢将尽,急需火速驰援!然大雪封山,粮道断绝,援兵难行!朔风城危在旦夕!

养心殿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

皇帝脸色铁青,将那份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废物!一群废物!粮草呢!朕的粮草呢!兵部!户部!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要让朕的定北军,活活冻死、饿死在朔风城吗?!” 头风旧疾被这巨大的刺激引发,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汗如雨下。如此暴雪,如此严寒,道路完全被数尺深的积雪覆盖,车马寸步难行!就算有粮草,又如何能运抵千里之外的朔风城?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冯保慌忙上前搀扶。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朔风城若破,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朕…朕…”皇帝急怒攻心,眼前一黑,竟向后倒去!

“陛下!”殿内一片惊惶!

就在这绝望混乱之际,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女声,如同破开阴霾的利剑,穿透了殿内的嘈杂:

“陛下!民女姜璃,愿解朔风之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殿门口。姜璃不知何时已至,她未着官服,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靛青布衣,发间簪着一朵小小的、在殿内暖意中顽强绽放的绒花。

她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图纸和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实的长条状物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是连夜疾驰入宫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姜璃?”被扶回软榻的皇帝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她,“你…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姜璃快步上前,在御案前展开那卷图纸。上面清晰地绘制着从京城通往朔风城的路线图,但与传统官道不同,图上用朱笔标注了一条蜿蜒曲折、穿行于山谷、冰河之间的特殊路线。

“陛下请看!”姜璃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此乃民女商行探知的一条古道,名为‘冰谷道’。此道艰险异常,夏日为湍急冰河,冬日河面冻结,反成坦途!虽绕行数百里,但可避开官道积雪最深之处!”

“冰河?”兵部尚书失声道,“冰面脆弱,如何能行大军粮车?”

“不行车!”姜璃斩钉截铁,猛地掀开手中的油布包裹!里面露出的,是十几双造型奇特、用坚韧皮革和弯曲木条制成的宽大鞋子,鞋底镶嵌着打磨光滑的薄铁片!

“此物名为‘冰橇’!”姜璃拿起一双,声音高昂,“以人力或犬力牵引,载重数百斤,于冰面之上滑行,迅捷如风!远胜车马!民女已命商行工匠日夜赶制三千具!更已调集京畿、河北所有商行货栈的存粮、肉干、药材,并重金招募熟悉冰谷道的向导、以及数千名耐寒善走的民夫、猎户!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民女愿亲自押运,以冰橇为足,踏冰河,越险峰,将第一批救命粮草,十日之内,送抵朔风城下!”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带着孤注一掷光芒的计划惊呆了!踏冰河?用这怪模怪样的“冰橇”?十日?送抵朔风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荒谬!”户部尚书忍不住驳斥,“此等奇谈怪论!冰河险峻,稍有不慎便是人货俱亡!岂能儿戏!”

“是否儿戏,一试便知!”姜璃毫不退缩,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陛下!定北军将士正在朔风城浴血!每一刻都有人冻死、饿死!他们没有时间等待官道的疏通!这是唯一的希望!民女愿立军令状!粮草若不能如期送达,民女愿以项上人头,祭奠朔风城英魂!”

“军令状”三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皇帝心头!他看着姜璃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坚定,看着图纸上那蜿蜒的朱线,看着那造型奇特的冰橇。绝望之中,这一线微光,成了他唯一的稻草!

“好!”皇帝猛地一拍软榻扶手,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头风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决断压下,“姜璃!朕准你所请!封你为钦命督粮使,总揽此次冰谷道运粮事宜!所需人手、物资,各部衙门、沿途州县,全力配合!若有贻误、掣肘者——斩立决!”

“民女——领旨!”姜璃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十日,生死时速。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姜璃裹着厚厚的皮裘,站在冰谷道的起点。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冰封世界,巨大的冰河如同沉睡的银龙,蜿蜒伸向远方的群山。

三千具冰橇整齐排列,每具冰橇上都绑缚着鼓鼓囊囊的粮袋、药箱。数千名穿着厚实皮袄、脚踏特制钉鞋的民夫、猎户,还有数百条健壮的雪橇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出发!”姜璃的声音被寒风撕扯,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她率先踏上最前面的冰橇,由两条最强壮的雪橇犬牵引。老赵等心腹紧随其后。

冰橇在光滑的冰面上启动,速度越来越快!

寒风在耳边呼啸,两侧的冰崖飞速后退!起初还有些混乱和惊叫,但在经验丰富的猎户和商行骨干的指挥下,长长的冰橇队伍逐渐形成了有序的队列,如同一条在银色巨龙脊背上急速滑行的钢铁洪流!

严寒、冰裂、雪崩、迷失方向…重重险阻如同索命的恶鬼,时刻盘旋。有人失足滑入冰缝,瞬间被吞没;有冰橇撞上暗藏的冰礁,粉身碎骨;有猎犬在暴风雪中力竭倒下…死亡如影随形。姜璃的脸颊被冻裂,双手布满冻疮,嘴唇干裂出血。

但她始终在最前方,用沙哑的嗓子鼓舞士气,用精确的地图(部分来自萧珩的“馈赠”)和司南指引方向,用严厉的军法维持着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的纪律。

第八日,当精疲力竭的队伍翻越最后一道冰脊,朔风城那被战火熏黑的、在风雪中巍然矗立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城下,是如同潮水般无边无际的北狄大军营帐!而城头,大胤的龙旗仍在顽强地飘扬!

“到了!我们到了!” 绝望的旅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痛哭!

城头上,浴血坚守、早已断粮数日、仅靠宰杀战马充饥的定北军将士,看着冰河上突然出现的、如同神兵天降的庞大冰橇队伍,看着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漱玉”和“钦命督粮”旗帜,看着那个站在最前方冰橇上、瘦小却挺拔的身影,瞬间泪流满面!

“援军!是援军!粮草来了!” 狂喜的呐喊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座朔风城!

姜璃站在冰橇上,望着城头那无数激动挥舞的手臂,望着远处北狄大营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的骚动,紧绷了十日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城楼最高处,一个身披玄甲、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正遥遥向她望来。那目光,穿越风雪,穿越生死,带着难以言喻的震动与激赏。

一个月后,凯旋。 朔风城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定北军得粮草之助,士气大振,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围城北狄大军,斩首数万,俘获无算!北狄元气大伤,狼狈北窜,北疆至少可得十年安宁!

8 护国夫人

当姜璃乘坐的马车,在百姓自发形成的、绵延数里的欢呼人潮中,缓缓驶入正阳门时,她掀开车帘一角。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两旁是无数挥舞的手臂,是“女财神”、“活菩萨”、“姜青天”的呼喊,震耳欲聋。

她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朔风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冰谷道中无声消失的生命,还有那玄甲身影最后深不可测的一瞥…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泼天的荣耀,是用无数尸骨和难以想象的代价换来的。

皇宫,太和殿。 盛大的献俘、封赏大典正在进行。定北军主帅、将领们披红挂彩,意气风发。当皇帝论功行赏,念到“钦命督粮使、六品安人姜璃”时,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姜璃出列,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衣,与满殿朱紫格格不入,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解朔风之围,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晋封姜璃为三品淑人!赐黄金万两,绢帛千匹!加封‘护国夫人’,食邑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漱玉商行’特许经营漕运辅助粮道十年!望尔不忘初心,利国利民,永为楷模!”

封赏之厚,恩宠之隆,震动朝野!“护国夫人”!丹书铁券!世袭罔替!特许漕运!这是大胤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获得过的殊荣!

姜璃,这个名字,在这一刻,被推上了神坛,光芒万丈!

“臣妇…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姜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叩首谢恩。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有羡慕,有嫉妒,有敬畏,更有来自阴影深处那毒蛇般的怨恨与忌惮。

退朝后,皇帝单独在养心殿召见了她。没有外人在场,皇帝靠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这个宠辱不惊、依旧一身布衣的女子,眼神复杂难明。

“姜璃,你很好。非常好。”皇帝缓缓开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这‘护国夫人’,你当之无愧。朕给你的,是大胤女子从未有过的荣耀。但你要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帝王独有的森寒,“荣耀的背面,便是万丈深渊。你今日站得多高,他日若行差踏错,便会摔得多惨。这漕运…还有你那商行…好自为之。”

“臣妇谨记陛下教诲。必当克勤克俭,忠君体国,不负‘护国’之名。”姜璃垂首,姿态恭谨无比。

走出养心殿,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姜璃眯起眼,望着那重重叠叠、金碧辉煌的宫阙。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商人。

她是皇帝树立的“忠义”标杆,是寒门与百姓心中的“神祇”,更是无数门阀权贵、利益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踏上的,是一条没有回头路、唯有披荆斩棘向前的通天险途。

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夫人,殿下在听荷轩等您。”

听荷轩,御花园深处一处僻静的临水轩榭。萧珩负手立于水边,望着残荷,背影挺拔孤峭。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依旧是那身月白常服,只是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冰霜似乎更重了几分,看向姜璃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

“恭喜夫人,一步登天。”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全赖殿下暗中筹谋,鼎力相助。”姜璃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萧珩走近几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来自北疆的风霜与淡淡的药草气息。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素净的发间,那里没有珠翠,只有一朵小小的、早已干枯却依旧挺立的绒花。

“冰谷道…三千冰橇…十日驰援…”萧珩低声念着,每一个词都带着千钧之重,“姜璃,你总是能出乎本王的意料。这份胆魄,这份狠绝…便是男子,也罕有能及。”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但你可知,你如今已是众矢之的?‘护国夫人’的金身之下,是无数淬毒的冷箭!柳家余孽、漕帮残余、被你断了财路的豪商、甚至…龙椅上那位,都在看着你!你下一步,欲踏向何方?是继续做这金光闪闪的‘女财神’,还是…”

他微微俯身,冰寒的气息几乎拂过姜璃的耳畔,声音低沉如魔咒,

“…随本王,去掀翻那龙椅之下,最深的黑暗?”

姜璃的心,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她知道,萧珩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他看中的,从来不是她的财富,而是她搅动风云的能力和这身刚刚披上的、金光闪闪的护甲!他要的,是那把龙椅!而她,早已被绑上了他的战车,别无选择。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目光穿过萧珩的肩膀,望向那太和殿巍峨的飞檐,望向更远处那被宫墙隔绝的、广袤而沉重的江山。许久,一丝极淡、却带着破釜沉舟决绝的笑意,在她苍白的唇角缓缓绽开:

“殿下,民女这身金甲,既是荣耀,亦是枷锁。但既已披甲,岂能龟缩?殿下欲掀翻黑暗,民女…便做那执火开路的先锋!只是,”

她目光回转,清亮地直视萧珩冰寒的眸子,“黑暗尽头,殿下允诺民女的,又是何等光景?”

萧珩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清醒,竟也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真正意义上、却依旧冰冷如霜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姜璃发间那朵干枯的绒花,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

“光景?待尘埃落定,这大胤的商脉财源,尽归你手。本王许你——真正的‘富可敌国’,与本王…共掌这如画江山!”

萧珩指尖拂过绒花的冰冷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姜璃心头留下战栗的烙印。“共掌江山”?这诱惑太大,这承诺太虚,这代价——必然是尸山血海!

她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是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殿下厚望,民女惶恐。前路艰险,尚需殿下指引。”

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

萧珩收回手,那点诡异的温柔瞬间消散,又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冰寒:“指引?夫人冰雪聪明,何须本王赘言。当好你的‘护国夫人’,守好你的漕运粮道。时机…自会到来。”

他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融入重重宫阙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璃独自站在听荷轩的残荷水畔,凛冽的寒风穿透单薄的布衣,刺骨的冷。她攥紧了袖中那枚狴犴玉牌,温润的玉石此刻也透着寒意。

“共掌江山”?

萧珩的野心,终于赤裸裸地摊在了她的面前。她成了他棋局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枚棋子——一枚裹着“忠义”金身、足以搅动天下民心的棋子。

回到那座御赐的、富丽堂皇却冰冷空旷的“护国夫人府”,姜璃屏退所有人,将自己关进书房。巨大的舆图铺满了整面墙,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漱玉商行”的工坊、货栈、船队航线,以及通过萧珩渠道秘密控制的漕运节点、军需仓库。

一条条无形的线,如同蛛网,覆盖着大胤的经济命脉。

她提笔,饱蘸浓墨,在舆图中心,重重画下一个圈——江南!那里,是帝国的财赋重地,是漕运的起点,是柳家根基所在,更是皇帝和萧珩博弈的核心战场!她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一场比朔风城更凶险万倍的风暴,正在江南的锦绣繁华之下酝酿。

“护国夫人”的荣耀如同炽热的冠冕,吸引着无数趋炎附势的目光,也引来了更多淬毒的暗箭。弹劾她“借漕运之便,行垄断之实”、“收买民心,图谋不轨”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前。

江南织造局、两淮盐运使暗中联手,抬高棉纱、染料价格,掐断“漱玉”的原料供应线。柳家残余势力在暗处煽风点火,散布她“克扣军需”、“与北狄暗通款曲”的恶毒谣言。

姜璃沉着应对。她以“护国夫人”的身份,公开账簿,邀请御史、户部官员核查商行收支与军需交割,以透明粉碎污蔑。

她利用特许漕运粮道的便利,开辟新的原料运输通道,绕过江南织造局的封锁。她甚至将计就计,故意在几批运往江南的“特殊货物”(实为萧珩安排)中留下“破绽”,引蛇出洞。

一场围绕着“漕粮”的生死暗战,在平静的水面下激烈交锋。萧珩的势力如同隐藏在暗处的巨鲨,一次次精准地撕碎对手的围猎。

而姜璃,则站在明处,以“护国夫人”的金身和日益精进的商业手腕,化解明枪暗箭,将“漱玉商行”的根系,更深地扎入江南的沃土,悄然汲取着养分,也编织着更庞大的网络。

这日,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由萧珩的心腹悄然送入府中。信的内容让姜璃瞳孔骤缩——皇帝秘密派遣的税监曹吉祥,在苏杭等地横征暴敛,激起民变!乱民冲击官衙,焚毁税所!

更可怕的是,乱民中混入了前朝白莲教余孽,打出了“诛暴君,清君侧”的旗号!江南大乱,一触即发!而曹吉祥的背后,隐隐有东厂提督冯保的影子!

皇帝震怒!下旨严剿!密令七皇子萧珩为钦差,总督江南军务,全权处置,务必扑灭叛乱,揪出幕后黑手!

时机到了!萧珩的“时机”!

姜璃看着密信,指尖冰凉。这哪里是普通的民变?这是精心策划的陷阱!是萧珩等待已久的、足以撼动皇帝宝座的惊雷!她这枚棋子,将被投向风暴的最中心!

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夜便以“巡视江南漕运,安抚民心”为由,递了奏折。皇帝正焦头烂额,对这位“福将”的主动请缨求之不得,当即朱批:“准!着护国夫人姜璃,协理江南漕运、安抚事宜,便宜行事!”

龙舟浩荡,顺运河南下。船舱内,姜璃与一身亲王常服的萧珩对坐。

萧珩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阴沉,他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曹吉祥是冯保的干儿子,更是父皇的心腹。此次民变,冯保脱不了干系,甚至…”萧珩眼中寒光一闪,“父皇未必全然不知!他们是想借乱民之手,清洗江南,顺便…将本王也埋进去!”

“所以殿下需要一场更大的‘乱’。”姜璃接口,声音平静无波,“乱到足以掩盖真相,乱到让陛下不得不壮士断腕,乱到…让殿下有机会,将江南真正握在手中。”

萧珩看向姜璃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激赏:“知我者,夫人也。江南世家豪族,盘根错节,富可敌国,却多是冯保和柳家余孽的走狗。此次民变,便是他们鱼肉百姓、官逼民反的铁证!本王要你做的,”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血腥的杀伐之气,“以你‘护国夫人’之名,以‘漱玉商行’之财,暗中资助、引导那些真正被逼上绝路的百姓!将火,烧得更旺!将矛头,精准地指向那些为富不仁、勾结税监的豪商巨贾!待火势燎原,民怨沸腾,本王再以雷霆之势‘平乱’,诛首恶,收民心,整顿江南!届时,抄没的逆产,足以支撑本王…问鼎大位!”

他描绘的蓝图,血腥而宏大。姜璃将成为点燃江南的引信,成为他清洗对手、攫取财富和民心的工具。成功,她是从龙功臣;失败,她便是煽动叛乱的千古罪人,万劫不复!

“民女…需要一份名单。”姜璃沉默片刻,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一份殿下欲除之而后快的江南豪族名单,以及…他们罪证的线索。火,不能烧到无辜之人。”

萧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封的卷宗,推到姜璃面前:“都在这里。夫人办事,本王放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冯保在江南的爪牙,一个不留。”

龙舟抵达杭州时,这座人间天堂已笼罩在压抑的恐慌之中。

街道萧条,店铺关门,运河上漂浮着被焚毁税船的残骸。愤怒的民众聚集在府衙外,与如临大敌的官兵对峙,冲突一触即发。

姜璃没有去官驿,而是直接住进了“漱玉商行”在杭州最大的货栈。她以“护国夫人”的身份,公开露面,宣布开仓放粮,赈济因税监暴政而流离失所的贫民。

一车车粮食从“漱玉”的仓库运出,在官兵的“护卫”下,设立粥棚。同时,一份份署着“漱玉商行”印记、揭露曹吉祥及其爪牙累累罪行、并直指其背后江南豪商如何勾结税监、欺压百姓的“告万民书”,如同雪片般在杭州乃至整个江南秘密散发!

“告万民书”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本就积压的民怨被彻底点燃!愤怒的百姓在有心人(萧珩暗中安排)的引导下,不再冲击府衙,而是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名单上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勾结官府的豪商巨贾!

张家米行被抢,李家绸庄被焚,王家当铺被砸…一场针对江南豪富阶层的“清算”风暴,在姜璃“赈灾”的掩护下,以野火燎原之势席卷开来!

混乱中,姜璃的“漱玉商行”货栈,却成了相对平静的孤岛。

她冷眼旁观着外面的血与火,按照萧珩的名单和提供的罪证,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指挥着商行的人手和萧珩的暗线,一边“资助”乱民提供“武器”(棍棒、火油),一边暗中保护真正的无辜者,一边悄无声息地收集着那些豪商家中的地契、账册、密信等核心罪证,并源源不断地运往萧珩的大营。

火,越烧越旺。当杭州知府被愤怒的乱民拖出府衙活活打死,当江南首富沈万三(化名)那座堪比皇宫的园林被付之一炬,当曹吉祥在乱民冲击中“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整个江南彻底失控!

时机成熟!七皇子萧珩的“王师”终于“姗姗来迟”!打着“奉旨平叛,安抚黎庶”的旗号,精锐的边军铁骑如同虎入羊群,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江南!

他们“镇压”的对象,却巧妙地避开了真正被煽动的底层乱民,而是精准地扑向那些被姜璃“标记”出来、且已在混乱中元气大伤的豪族巨贾!抄家!锁拿!砍头!血流成河!

萧珩以铁血手段,迅速“平定”了江南之乱。他斩杀了几个民愤极大的“乱民首领”(实为白莲教余孽),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赢得了“贤王”的美誉。

而抄没的豪族逆产,堆积如山,金银珠宝、田宅店铺不计其数!这些庞大的财富,被源源不断地秘密运走,成为了萧珩争夺帝位最坚实的后盾。

养心殿内,看着萧珩奏报“江南已靖,逆产充盈国库”的捷报,皇帝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红晕,不知是喜是怒。

他疲惫地挥挥手:“老七…做得很好。冯保…驭下不严,致使江南生乱,着…削去东厂提督之职,禁足思过。” 轻飘飘一句话,便折断了冯保这柄用了几十年的快刀。帝王心术,兔死狗烹。

当姜璃处理完江南的残局,准备启程回京时,萧珩在西湖畔的别院召见了她。

湖光山色,美景依旧,却掩不住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萧珩站在水榭中,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夫人辛苦了。江南已定,冯保已除。此役,夫人当居首功。”

“民女不敢居功,唯殿下马首是瞻。”姜璃垂首。

萧珩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忽然道:“回京之后,本王需要你…最后再做一件事。”

姜璃心头一紧。

“父皇的头风…近来发作得越发厉害了。”萧珩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太医束手无策。你那‘定魄’香丸,似乎…也不那么灵验了。”

姜璃猛地抬头,撞进萧珩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的冰眸之中!他…他这是要…!

“本王听说,夫人手中,还有一味古方,名为‘归元散’?”萧珩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据说此散,能…止痛安神,令人沉沉睡去,再无烦忧。夫人…可愿为本王,为这江山社稷的安稳…尽这最后一份心力?”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湖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刺骨的寒。

姜璃看着萧珩,看着这张俊美无俦却如同恶魔的脸。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弑君!这是将她彻底绑上贼船、永无退路的投名状!

成了,她是萧珩登基后最隐秘的功臣;败了,她将是万劫不复、遗臭万年的弑君逆贼!

时间仿佛凝固。许久,姜璃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寂静的水榭中清晰响起:

“殿下…需要民女何时动手?”

三个月后,深冬。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京城,大雪纷飞。缠绵病榻多日的皇帝,头风发作得愈发频繁剧烈,太医院的方子全然无效。唯有“护国夫人”姜璃亲手调制的“归元散”,能稍缓那噬骨的剧痛,让他在无尽的折磨中获得片刻昏沉的安眠。

这夜,养心殿的灯火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浓重的死亡阴影。

皇帝躺在龙床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冯保已被贬斥,侍奉在侧的,只有新提上来的小太监和几位战战兢兢的太医。萧珩以侍疾为名,日夜守在殿外偏殿。

子时刚过,皇帝又一次被剧痛折磨醒,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值太医慌忙去请“护国夫人”。

姜璃一身素净的宫装,提着一个紫檀小药箱,在太监的引领下,步入这象征着至高权力、此刻却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寝殿。

她走到龙床边,看着床上那个曾经掌握生杀予夺、如今却连呼吸都困难的老人,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陛下,该用药了。”她的声音温和恭谨。

皇帝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是姜璃,似乎安心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姜璃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些许淡金色的粉末,用温水调和。浓郁而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沉静的魔力。

她用小银匙,亲自将药喂到皇帝唇边。

皇帝艰难地吞咽下去。药效发作得极快,他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急促的喘息也平缓下来,眼神变得迷离,最终缓缓阖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姜璃静静地看着。寝殿内只剩下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皇帝枯瘦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然后,她站起身,对着龙床,深深一拜。

9 权谋冰湖

转身,走出寝殿。偏殿门口,萧珩负手而立,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两人目光在昏暗的宫灯下交汇,没有任何言语。

萧珩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灼热渴望,以及一丝对姜璃这枚棋子最终完成使命的冷酷满意。姜璃的眼神,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湖面之下。

她微微颔首,擦肩而过。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渐行渐远。

翌日清晨,丧钟长鸣,响彻九重宫阙。 皇帝驾崩了。

在服用了“护国夫人”姜璃调制的“归元散”后,于睡梦中安然崩逝。遗诏传位于七皇子萧珩。

新帝登基,改元“承平”。尊先帝庙号“仁宗”。追封平叛江南、匡扶社稷有功的七皇子生母为“孝慈仁皇后”。加封“护国夫人”姜璃为一品“镇国夫人”,食邑万户,赐免死金牌,掌皇家内库,总领天下织造、漕运辅助及新设之“商部”!

新朝气象,万象更新。然而,权力顶峰的风景,从来与血腥相伴。

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一场针对“仁宗”朝旧臣的清洗便已悄然展开。冯保被赐死。

柳家彻底覆灭。所有曾与萧珩为敌、或仅仅是立场不明的官员,或被贬谪流放,或被投入诏狱。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唯新帝马首是瞻。

“镇国夫人府”成了新朝最炙手可热的地方。门庭若市,车马喧嚣。昔日鄙夷她的权贵,如今匍匐在地,谄媚逢迎。财富、权势、荣耀,如同潮水般涌来。

姜璃身着御赐的凤穿牡丹一品诰命服,端坐于正堂主位,接受着百官命妇的朝拜。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而疏离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寂静。

新帝萧珩待她,恩宠无以复加。皇家内库的钥匙交到她手中,“商部”的权柄更是前所未有,统管天下工商税赋、百工营造、货殖流通。

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女财神”,手握帝国经济命脉,权势熏天。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泼天的富贵之下,是何等冰冷的枷锁。她是萧珩掌控财源的白手套,是他平衡朝堂的工具。

每一次“商部”政策的推行,都伴随着旧势力的哀嚎与新贵的崛起,都浸染着看不见的血腥。她如同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之上,脚下是尸骨铺就的深渊。

萧珩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那冰冷的审视中,多了几分掌控的得意,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女子,太聪明,太能干,也太…不可控。

她就像一把他亲手锻造的绝世神兵,锋利无匹,却也让他握在手中时,感到一丝隐忧。

这日,新帝在御书房召见姜璃。案上摊开的,是几份弹劾“商部”新政过于严苛、盘剥商人、与民争利的奏章。

“爱卿怎么看?”萧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鹰。

姜璃垂眸:“陛下,商道如河道,堵不如疏,然疏亦需有度。新政如筛,汰劣存优,去芜存菁。阵痛难免,然为长久计,为充盈国库、抑制豪强兼并计,势在必行。此等非议,不过是被触动了利益的蠹虫哀鸣,陛下无需理会。”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站在新帝的立场。

萧珩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爱卿所言极是。只是…这筛子握在爱卿手中,筛掉了多少蠹虫,又留下了多少…心腹?这‘商部’,倒成了爱卿的独立王国了?”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姜璃心头警铃大作!飞鸟尽,良弓藏!萧珩终于开始猜忌了!

她立刻离座,跪伏在地,姿态恭谨惶恐:“陛下明鉴!臣妇所有,皆陛下所赐!商部所为,皆秉承圣意!臣妇不过陛下手中一柄算盘,一颗棋子,岂敢有半分私心?陛下若觉臣妇不堪驱使,臣妇…愿即刻交出权柄,归隐田园!” 她以退为进,姿态放得极低。

萧珩看着她伏地的身影,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丝满意的冰冷笑意。他起身,走到姜璃身前,亲手将她扶起:“爱卿言重了。朕不过戏言一句。这大胤的钱袋子,离了爱卿,朕还真不放心。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敲打,“树大招风。爱卿如今位极人臣,更需谨言慎行。朕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爱卿与某些‘旧人’不清不楚的流言蜚语。”

“旧人”?姜璃心头一凛。苏文渊!自新帝登基后,这位曾与她并肩作战、如今官居翰林学士的故人,便一直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唯恐引来猜忌。萧珩此言,是警告!

“臣妇明白。臣妇心中,唯有陛下,唯有社稷。”姜璃垂首,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

走出御书房,冬日惨淡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暖意。姜璃望着重重宫阙,那金碧辉煌之下,是比江南风雪更刺骨的寒意。

她知道,萧珩的猜忌一旦种下,便只会生根发芽。她这枚棋子,离被舍弃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回到镇国夫人府,姜璃屏退左右,独自走进后花园深处那座僻静的佛堂。佛堂内没有供奉神佛,只有两尊漆黑的牌位:父姜承业、母周氏之位。她点燃三炷清香,插入冰冷的香炉。

青烟袅袅,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仿佛又看到乱葬岗冰冷的泥土,看到沈玉容扭曲的脸,看到朔风城下的尸山血海,看到江南燃烧的烈火,看到养心殿龙床上那张枯槁的睡颜…这一路走来,白骨铺地,鲜血染途。她踩着尸山,登上了这权力的顶峰,却发现顶峰之上,只有更深的孤独和杀机。

“爹,娘…”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儿…走到今日,对了吗?”

无人回答。只有寒风穿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脆弱彷徨都已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决绝。她走到佛龛后,启动机关,露出墙壁上一个隐蔽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厚厚一摞账册、密信,以及…一枚小小的、早已干枯的玉簪花。

她拿起那朵花,指尖拂过脆弱的花瓣。这是孟清漪当年给她的帖子上的那朵花。

那位曾给过她第一线生机的病弱贵女,在新帝登基后不久,便如同枯萎的花,悄无声息地凋零在了孟府深宅。对外宣称是旧疾复发,但姜璃知道,那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萧珩登基的隐秘,江南的血腥,乃至…养心殿那晚的真相。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干枯的花瓣上,瞬间洇开。

“清漪…对不起…” 姜璃将花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花梗刺破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这痛楚让她清醒。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清明。

她取出暗格中那些账册密信。这些,是“漱玉商行”真正的核心,记录着与萧珩之间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着抄没江南逆产的真实流向,记录着“归元散”的每一次使用…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也是足以将萧珩拉下龙椅的致命毒药!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姜璃,从乱葬岗爬出来那一刻起,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萧珩想卸磨杀驴?那她便让他知道,这头驴,长着能踹死人的铁蹄!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两个力透纸背的字: “备船。”

半月后,天津卫码头。 寒风凛冽,巨大的海船“破浪号”如同蛰伏的巨兽,停泊在港口。

这是“漱玉商行”最新打造、准备开辟南洋航线的旗舰。船帆上巨大的狴犴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

码头戒严。姜璃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御赐的紫貂斗篷,站在船头。

她身后,是数百名精挑细选、对她忠心耿耿的商行核心骨干、护卫以及他们的家眷。周氏和已长成挺拔少年的姜柏,也在其中。

岸上,是新帝萧珩派来“送行”的钦差队伍。为首的太监宣读着圣旨,无非是“镇国夫人劳苦功高,奉旨巡视南洋,宣播天威”之类的冠冕堂皇之词。

萧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明黄的龙袍在风中鼓荡。

他冷冷地俯视着船头那个身影,眼神复杂。放她走,是无奈,也是试探。他忌惮她手中的秘密,却也暂时需要她“商部”的运作来稳定局面。

南洋?天高皇帝远,让她去折腾吧。只要她识相…或许,还能留她一命。

圣旨宣读完毕。太监高声道:“请夫人…启程!”

姜璃对着城楼的方向,遥遥一拜。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她直起身,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与城楼上那双冰寒的帝眸对视了一瞬。那一眼,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她转身,不再回头,声音清越,传遍甲板: “扬帆!启航!”

巨大的船帆在号令中升起,兜满了凛冽的海风。“破浪号”缓缓驶离港口,劈开浑浊的海浪,向着辽阔无垠、充满未知的蔚蓝深处驶去。

城楼上,萧珩看着那渐行渐远、最终化作海天之际一个小黑点的船影,眉头微微蹙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毒刺,扎入他掌控一切的心。

他总觉得,姜璃最后那一眼,并非臣服,而是…告别。

10 破浪新程

海风猎猎,吹拂着姜璃的鬓发。她站在船头,望着水天一色的远方,脸上没有任何离乡的愁绪,只有一片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重新燃起的、野火般的野心。

南洋?那只是幌子。

她的目的地,是更遥远、更自由的彼岸。

她手中掌握着萧珩致命的秘密,掌握着“漱玉商行”积累的庞大财富和人脉,更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商业理念和技术雏形(如水力应用)。

这艘船,载着的不仅是她和追随者,更载着她用半生血泪、无数尸骨换来的、真正的自由和无限的可能。

“阿姐,我们去哪里?”姜柏走到她身边,少年眼中充满对未知的憧憬。

姜璃抬手,指向那水天相接、朝阳喷薄欲出的方向,唇角缓缓扬起一抹久违的、真正畅快的笑意: “去一个…能让我们自己制定规则的地方。去建一个…没有活埋,没有背叛,商可通天,女子亦可为王的——新世界!”

巨舰昂首,迎着初升的朝阳,破开万顷碧波,驶向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黎明。

莲烬余晖:

紫宸殿上丹墀冷,巨舰劈波海日红。

掌翻商海千重浪,心藏龙渊九阙风。

金甲褪尽烟霞色,素手重开混沌蒙。

莫问天涯何处是,云帆直指水晶宫。

更新时间:2025-06-11 20: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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