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离婚协议那天,沈砚的手抖得厉害。钢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洇开一团碍眼的墨渍。“沈砚,”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民政局快下班了。”他猛地抬头看我,那双总是沉静无波、带着三分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惊惶的东西。嘴唇翕... 碧波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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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离婚书当晚他哭了,沈砚江晚,碧波小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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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离婚协议那天,沈砚的手抖得厉害。

钢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洇开一团碍眼的墨渍。

“沈砚,”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民政局快下班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那双总是沉静无波、带着三分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惊惶的东西。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认识十年,结婚七年,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居然是在签离婚协议的时候。

真是讽刺。

七年前,我嫁给沈砚,全凭一股脑的孤勇。

他那时候是什么样?年轻,英俊,名校毕业,家底殷实,自己创业的公司也崭露头角。站在人群里,天生就是焦点。我是谁?普通大学毕业,长相勉强算清秀,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扔人堆里就找不着那种。

唯一的联系,是他是我大学学长。我暗恋了他整整四年,像仰望一颗遥远的星辰。毕业散伙饭那天,借着酒劲,我莽撞地堵住他告了白。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没想到,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得让我无地自容时,他开口了。

“江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没什么起伏,“如果你愿意,我们试试。”

试试?试什么?恋爱?还是别的?

我懵了,巨大的狂喜和强烈的不真实感淹没了我。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点头。

这一试,就是七年婚姻。

婚后的日子,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沈砚对我,客气得像对一位合租的室友。他工作很忙,常常深夜回来,身上带着酒气或烟味。我习惯了等他,习惯了煮好温热的醒酒汤,习惯了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温水。

他接过,会说“谢谢”,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浪漫惊喜,甚至没有争吵。他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山,而我,是那只试图靠近、却被冻得遍体鳞伤却仍不死心的飞蛾。

我以为,时间久了,冰山总会融化一点吧?人心总是肉长的吧?

我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

记得他所有衬衫的尺码,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记得他不吃香菜,葱姜蒜要切得极细,牛肉要七分熟。

记得他父母的生日,提前准备好礼物,替他周全人情。

甚至他公司的重要项目节点,我也会默默记下,在他连续加班时送去换洗衣物和夜宵。

闺蜜苏蔓不止一次戳着我的脑门骂:“江晚,你图什么啊?图他有钱?图他长得帅?还是图他给你当祖宗供着?你上赶着当老妈子不累吗?”

累。怎么不累。

可每次看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到他是我整个青春岁月里唯一的光,那点累和不甘,就又咽了下去。

我总想,他只是不会表达,只是太忙了。

直到那次,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我提前一周就订好了他最喜欢的那家高空餐厅,位置绝佳,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我穿了新买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满心雀跃地等他。

从傍晚等到华灯初上,等到餐厅打烊。

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打他电话,永远是忙音。

最后,是凌晨两点,他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回来,看也没看客厅里枯坐的我,径直走向浴室。

“沈砚,”我声音有点发颤,“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他脚步顿住,扶着门框,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他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丝不耐烦:“纪念日?……哦,忘了。下次吧。”

忘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心里。

那晚,我第一次在客房睡了一夜。他没发现,或者发现了,也并不在意。

真正让我心死的,是去年冬天。

沈砚的母亲,也就是我婆婆,一直不太看得上我。觉得我高攀了她优秀的儿子。那天她来我们家,指着我刚拖干净的地板,语气尖刻:

“江晚,你看你拖的这地?水印都没擦干净!真不知道我儿子当初怎么看上你的,要学历没学历,要家世没家世,连个家务都做不利索!也就只能当个免费的保姆使唤使唤了!”

沈砚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他妈嘴里那个“免费保姆”,与他毫无关系。

那一刻,我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却感觉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不是保姆。

我是他沈砚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在他和他家人的眼里,我或许连保姆都不如。保姆还有工资,还有尊严。

我什么都没说,默默转身进了厨房。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洗菜池里,混着冰冷的水流走。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浑身骨头缝都疼,冷得直打哆嗦。

沈砚大概是半夜才回来。我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哑着嗓子喊他:“沈砚……我难受……好像发烧了……”

他走到卧室门口,没进来,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抽屉里有退烧药,自己找找吃。明天还有个早会,别吵我。”

门关上了。

主卧和客房之间那道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也彻底隔绝了我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

原来,捂不热的,永远捂不热。

决定离婚,是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情况下。

沈砚的助理打电话到家里,说他一份重要的文件忘在书房了,下午开会急用,麻烦我送过去。

他的书房,我很少进去。那是他的私人领地,他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

我找到那份文件,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他书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抽屉没关严,露出一点边角。

鬼使神差地,我拉开了它。

里面很空,只有一个陈旧的木相框,扣放着。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个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一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花田里,笑容明媚灿烂,像夏日最炽烈的阳光,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女孩很漂亮,眉眼间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张扬,那是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气质。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等阿砚娶我。——林薇 2009年夏”

阿砚。

林薇。

2009年。那是我们大学毕业的前一年。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不是不会爱。他只是把他所有的热情和温柔,都给了别人。

那个叫林薇的女孩,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他生命最深处。而我江晚,不过是他失去挚爱后,退而求其次、甚至可能是迫于家庭压力才选择的,一个凑合的“将就”。

一个可以帮他打理生活、照顾父母、应付世俗眼光,却永远不会走进他心里的工具人。

七年婚姻,两千多个日夜。

我像个傻子一样,燃烧着自己,试图去温暖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到头来,只是感动了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轻轻地把相框放回原处,关好抽屉,拿着那份文件,平静地走出了书房。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碎掉了,又彻底地尘埃落定。

从那天起,我搬出了主卧,住进了客房。

沈砚对此没有任何表示。或许他觉得我只是又在闹别扭,过几天就好了。毕竟,过去的七年里,我偶尔的委屈和小脾气,最终都会在自我消化后,继续扮演好“沈太太”的角色。

他习惯了。

这次,不一样了。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自己的东西。属于我的衣物、书籍、小物件,一点点搬回客房。我的痕迹,在这个曾经被我视为“家”的大房子里,慢慢淡化。

我找苏蔓介绍了一个口碑不错的离婚律师。

律师姓陈,很干练。看了我初步的情况说明,推了推眼镜:“江女士,按照《民法典》,婚后财产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沈先生名下的公司股权、房产、存款、股票基金等等,您都有权分割一半。这是您应得的权益。”

应得的权益?

我摇摇头,很坚决:“不,陈律师。我什么都不要。”

陈律师明显愣住了:“什么都不要?江女士,您要考虑清楚!您付出了七年,没有任何过错,这是法律赋予您的权利!净身出户,对您太不公平了!”

公平?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公平这个词,在我和他的婚姻里,从来就不存在。”我看着陈律师,眼神平静无波,“钱,房子,股份……那些东西,都沾着‘沈砚’两个字。我不想再要了,一点也不想。我只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和他断得彻彻底底。”

“这七年,就当是我为自己的愚蠢和痴心妄想,买的单。”

陈律师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您的决定。协议我会按照您的要求起草,写明您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只带走您婚前个人财产及婚后少量个人积蓄。但江女士,我必须提醒您,一旦签字,就再无反悔余地。”

“我知道。”我点点头,“麻烦您尽快。”

离婚协议送到沈砚面前那天,是个阴沉的下午。

他刚从公司回来,带着一身疲惫。我把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他松着领带,随意瞥了一眼。

“离婚协议。”我的声音很稳,“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我已经签好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砚解领带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荒谬?

“离婚?”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眉头紧紧皱起,“江晚,你又在闹什么?”

又是这句。

“又在闹什么”。

过去七年,但凡我流露出一点不满或委屈,他都会用这种带着疲惫和淡淡不耐的语气问我。

好像我所有的情绪,都只是无理取闹。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沈砚,我没闹。”我指了指协议,“律师起草的,很规范。我看过了,没问题。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你签了字,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你什么都不要?”他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份协议上,随即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住财产分割那一条——“女方自愿放弃一切婚内共同财产分割权”。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带着审视:“江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以退为进?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屋子,仿佛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挑拨者”。

“没人跟我说什么。”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累了,沈砚。我不想再继续这种日子了。”

“哪种日子?”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焦躁,“我对你不好吗?缺你吃穿了?还是让你受什么委屈了?江晚,做人要讲良心!”

良心?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原来在他眼里,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这七年付出的感情、青春、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他眼里,大概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不值一提吧?

心口的位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

“沈砚,”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对我,就像对一件合用的家具。用的时候不觉得多好,但坏了、旧了,丢了还是会有点麻烦,需要花时间找新的。仅此而已。”

“我不是家具。我是个人。我有心,会疼,会冷,会绝望。”

“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签了吧。对你,对我,都是解脱。”

我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客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时间回到现在。

民政局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下,沈砚握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死死盯着协议上“自愿放弃一切财产”那几个字,脸色白得吓人,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晚……”他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嗯。”我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下午就搬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濒临窒息。钢笔尖终于落下,却因为手抖得厉害,笔迹歪歪扭扭,墨迹洇开一大片,比开头那点墨渍难看百倍。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砚”两个字,写得破碎不堪。

我平静地拿过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江晚。两个字,写得工整而决绝。

钢印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两本暗红色的离婚证,被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推了出来。

结束了。

七年的独角戏,终于落幕。

走出民政局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深秋的风裹着雨丝,刮在脸上,冰凉刺骨。

我没带伞。

沈砚的车就停在路边。黑色的宾利,低调而奢华,一如他这个人。他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却没有撑开。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不再是平时的冷漠疏离,也不是书房发现照片那晚的震惊荒谬,而是一种……失魂落魄的茫然,混杂着一种近乎恐慌的底色。

“下雨了,我送你。”他开口,声音干涩。

“不用。”我拒绝得干脆,甚至没看他一眼,抬步就要走进雨里。路边拦个出租车就行。

“江晚!”他猛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带着雨水和一种不正常的颤抖,力道却大得惊人,攥得我生疼。

我被迫停下脚步,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沈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请放手。”

“沈先生”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回了手。

“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呼吸困难。雨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对不起……”他忽然说,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砚?道歉?对谁?对我?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对不起什么?”我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对不起耽误你这么多年?还是对不起没早点放你自由,去找你的林薇?”

“林薇”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沈砚强装的镇定。

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慌乱?“你……你怎么知道她?”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看着他瞬间崩塌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迟来的、冰冷的了然,“重要的是,沈砚,戏演完了。你的‘将就’不陪你玩了。”

“我不是……”他想反驳,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什么?”我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眼底翻涌的痛苦,“不是把我当替代品?不是觉得我廉价又好用?不是七年如一日地忽视我、冷落我,把我的一片真心踩在脚下?”

“沈砚,收起你这副样子。晚了。”

我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冰凉的雨幕里,任由雨水瞬间打湿我的头发和外套。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我有种解脱的清醒。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近乎崩溃的嘶吼,像受伤野兽的哀鸣,被哗哗的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没有回头。

行李很简单,两个行李箱就装完了我七年的全部。

下午,我叫了搬家公司。苏蔓不放心,非要请假过来帮我。

“真就这么走了?”苏蔓一边帮我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一边环顾着这栋装修奢华的大房子,语气唏嘘,“一点念想都不留?好歹敲他一笔啊晚晚!这狗男人耽误你七年青春!”

“不留。”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冰冷的“家”,关上了门,“沾上‘沈砚’两个字的东西,我都觉得脏。”

苏蔓叹了口气,用力抱了抱我:“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姐妹今晚请你吃大餐,庆祝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车子启动,驶离这个承载了我七年卑微与绝望的地方。后视镜里,那栋熟悉的建筑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

心里那块沉甸甸压了太久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我在苏蔓家附近租了个小公寓,一室一厅,干净明亮。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单身生活。

找工作,投简历,面试。忙碌冲淡了很多情绪。

我以为我和沈砚,从此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那天晚上。

我加完班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眼熟的车旁,脚下散落了一地的烟头。

是沈砚。

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起来颓废得惊人。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扯开了,头发凌乱,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难以言喻的颓丧。

他看到我,踉跄着站直身体,眼神直勾勾地望过来,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皱眉,脚步没停,只想快点绕过他上楼。

“江晚!”他哑着嗓子喊住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能谈谈吗?”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脚步没停,语气冰冷。

“就十分钟!”他几步冲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挡住了我的去路。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厌恶地后退一步:“沈砚,你喝多了。请让开。”

“我没喝多!”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种失控的激动,眼神死死锁住我,“江晚,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混蛋!我都知道!”

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

“可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啊!”他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你走得那么干脆!什么都不要!房子!钱!公司股份!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就那么想跟我撇清关系?就那么……厌恶我吗?”

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我用力挣扎:“放开我!沈砚,你弄疼我了!”

“疼?”他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随即却更紧地抓住我,仿佛我是他溺水前唯一的浮木,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撕心裂肺的哭腔,“你也知道疼?江晚,那我呢?我的心……它快疼死了你知道吗!”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或者汗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我彻底僵住了。

沈砚……哭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静自持、仿佛没有人类情感的沈砚,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我面前痛哭失声?

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忘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七年……整整七年……”他哽咽着,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我习惯了回家有灯亮着,习惯了衣橱里永远有干净熨帖的衬衫,习惯了深夜里那碗温热的醒酒汤,习惯了无论多晚都有人等着……我习惯了你在我身边,像呼吸一样自然……我他妈蠢到以为这永远不会变!”

他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

“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忽视你!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我妈骂你的时候,我听到了!我当时……我当时只是觉得烦!觉得她无理取闹!觉得你……你应该能忍过去!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瞎子!聋子!”

他嘶吼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直到那天……你搬去客房……直到你拿出那份离婚协议……直到我看到你签下名字,那么平静,那么决绝……我才知道……我他妈要失去什么了!”

“江晚……”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额头抵着我的肩膀,滚烫的眼泪瞬间浸透了我的衣料,“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回来?我把什么都给你!公司!房子!钱!命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别不要我……”

滚烫的眼泪,灼热的呼吸,浓烈的酒气和绝望的哀求,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裹住。

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他崩溃的眼泪和话语冲击得心神震荡。七年的执念,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迟来的、扭曲的回应。

然而,下一秒,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沈砚,”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冰冷,“你现在的眼泪,是因为终于发现我这个‘好用’的保姆要走了,你慌了?还是因为……你发现,你心里的白月光林薇,永远也回不来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又想抓住我这个‘将就’?”

抵在我肩头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死死攥着我肩膀的手指。他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你书房抽屉里的照片,我看见了。”我看着他骤然失血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等阿砚娶我’……沈砚,你心里一直装着个死人,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个活人,永远在原地等你?”

“不是的!”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更深沉的痛楚,急切地想要辩解,“薇薇她……她死了!在我们毕业那年,车祸……就没了!我不是因为她才……”

“才什么?”我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才对我那么冷漠?才把我当空气?才在我发烧到快死的时候让我自己找药吃?才在你妈指着鼻子骂我是佣人的时候无动于衷?”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沈砚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我血淋淋撕开的过往,像最锋利的刀子,把他此刻的狼狈和痛苦映衬得更加不堪。

“沈砚,”我看着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你的眼泪,来得太迟了。迟了整整七年。”

“你现在的痛苦,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习惯了被爱,习惯了有个人把你当全世界,而这个人突然不要你了。你不习惯,你慌了,你接受不了。”

“这不是爱,沈砚。这是自私,是占有欲,是……被惯坏了的孩子的任性。”

“我江晚,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更不是你失去挚爱后填补空虚的慰藉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疼会死心的人。”

“我的心,”我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那里一片死寂,“已经死了。在你无数次的冷漠、忽视和理所当然里,死得透透的了。现在才来哭,不觉得太晚,也太假了吗?”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怎样的绝望和灰败,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单元门。

“江晚!”他撕心裂肺地喊我的名字,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挣扎。

我的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停了一秒,没有回头。

“对了,”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下周三是林薇的忌日吧?往年都是我帮你订好花,准备好祭品。今年,你自己记得去。”

“我就不去了。”

“砰。”

厚重的单元门在身后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崩溃的世界,也隔绝了我与他所有的过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洒下来。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没有预想中的剧烈起伏,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

眼泪?一滴也没有。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真的。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我的脸。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找到那个存了十年的名字——“沈砚”。

长按。删除。

联系人列表里,空了一格。

然后,我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早已被我取消。往下翻,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备注还是“老公”。

删除联系人。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看向楼道尽头那扇小小的窗户。

外面,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深沉的夜色依旧浓重。

但我知道,再漫长的黑夜,也终有尽头。

天,总会亮的。

更新时间:2025-06-11 20: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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