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碎壶
“筝筝,你爸他不是故意的!”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刺破手机听筒,扎得我耳膜生疼。
我正蹲在邝野家那间大到能听见回音的书房里,帮他把散落一地的绝版黑胶唱片分门别类。阳光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窗泼进来,落在昂贵的胡桃木地板上,暖洋洋的。可我妈那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把那点暖意冻得粉碎。
“妈,慢点说,爸怎么了?”我捏紧了手里那张薄薄的唱片,指尖冰凉。
“你爸他今天不是去邝野家送老家带来的新茶吗?结果……”我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脚下一滑,不小心撞到博古架,邝野妈妈最宝贝的那只紫砂壶掉下来,碎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只壶。邝野妈妈林女士的心头肉,据说能换市中心一套房的紫砂壶。我爸,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茶农,竟然..
“妈,爸人没事吧?”我喉咙发紧。
“人没事,就是吓坏了,可邝野他妈……”我妈的话被一阵尖锐的汽车引擎声打断,紧接着是院子里传来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急促脆响。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黎筝!”
书房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女士站在门口,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一丝优雅也无,只有山雨欲来的阴沉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她身上昂贵的丝质套装带着屋外的寒气,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直钉在我身上。
“阿姨!”我放下唱片,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飘。
“别叫我阿姨!”她几步跨进来,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怒火,异常呛人。她根本不屑看我,视线扫过书房,仿佛我爸弄脏了这里的空气。“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爹呢?他人呢!”
“我爸他……”
“你爸?”林女士冷笑一声,那笑声像碎冰碴子刮过玻璃,“一个乡下来的粗人,也配踏进我邝家的门?还带着他那几片破茶叶!”她走到我爸刚才坐过的位置,嫌恶地用指尖拎起沙发上那个印着“云雾茶场”字样的简陋布袋,像拎着什么脏东西,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砰”的一声,那声音砸得我心脏一缩。
“阿姨,我爸他是好意.”我试图解释,声音却干涩无力。
“好意?他的好意就是毁了我价值连城的收藏?”林女士猛地转过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黎筝,我早就说过,你和邝野不合适!你那个家,和我们邝家,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现在好了,你爸倒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羞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那只壶多少钱?我们赔。”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荒谬。赔?拿什么赔?我家那个小小的茶场?
“赔?”林女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高了精心描绘过的眉毛,红唇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就凭你们黎家?三代人累死累活,把你们那个破山头上的树叶子全摘光了,也赔不起我壶上的一块碎片!”
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抽出一本支票簿,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钢笔尖在支票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冰冷又刺耳。
“拿着!”她撕下支票,看也不看,随手一甩。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带着她指尖的力道和满溢的轻蔑,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我的脸颊上。
纸的边缘有点锋利,刮得皮肤微微刺痛。
空气凝固了。
支票顺着我的衣襟滑落,掉在光洁的地板上。上面一串冰冷的零,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我爸的无心之失,以及我们整个家庭在林女士眼中的卑贱。
书房门口的光线一暗。
邝野站在那里。他刚回来,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还沾着外面细密的雨珠,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有些冷峻。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一切,目光落在我脸上被打的地方,又缓缓移向地上的支票,最后,定格在他母亲身上。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暗流。
林女士看见他,气势似乎更盛,指着我对邝野说:“小野,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要死要活护着的人!她那个家,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今天敢摔我的壶,明天就敢……”
“妈。”邝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下来,硬生生截断了林女士的话。他走进来,没看地上的支票,径直走到我身边。他身上带着屋外的清冽雨气和淡淡的烟草味,莫名地让我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
他伸出手,不是去捡支票,而是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指腹带着薄茧,力道有些重,攥得我生疼。
“筝筝,”他看着我,眼睛很深,像要把我吸进去,“跟我出来。”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没理会身后林女士陡然拔高的愤怒声音,拉着我就往外走。
手腕被他攥得骨头都在发痛,我被他半拖着穿过奢华却冰冷的大厅。林女士尖利的斥责声追在身后:“邝野!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是敢护着她,就别认我这个妈!”
邝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屋外的雨比刚才更大了些,淅淅沥沥,连成一片灰蒙蒙的帘幕。他没撑伞,拉着我直接走进了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衣衫,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别墅的雕花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林女士的声音和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他拉着我,一直走到别墅区外那个24小时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口才停下。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里面飘出关东煮的香气,温暖诱人,却与我们此刻狼狈的处境格格不入。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松开我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便利店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雨夜的阴影里。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被雨水冲刷后的锐利,还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筝筝,”他的声音被雨声包裹着,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我心口,“你爸,我母亲。”
他顿了顿,目光像沉甸甸的锁链,锁住我的视线。
“选一个。”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便利店蓝色的遮阳棚上,又急又密,像是老天爷在倒豆子。邝野那句话,也像冰豆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冻得我脑子都木了。
选一个?
选我爸?那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能把自己脊梁骨都累弯的男人?今天他失手摔碎了人家的壶,是错,大错特错。可那是我爸啊!他捧着那罐自己都舍不得喝的新茶,兴冲冲跑来,不就是想替我在这深似海的高门里,挣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面子吗?选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和邝野,和他背后的邝家决裂。意味着放弃我小心翼翼经营了五年、几乎耗尽心力的感情。
选邝野?选这个此刻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眼神像刀子一样逼着我的男人?选他,就等于把我爸,把生我养我的那个家,彻底推开,推到林女士的羞辱和那笔巨额赔偿的深渊里。我爸怎么办?我妈怎么办?我们家那个小小的茶场怎么办?那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暖气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走出来,手里捧着杯关东煮,白气袅袅上升。他好奇地瞥了我们一眼,大概是奇怪两个淋成落汤鸡的人为什么傻站在雨里不进去。
那点热气,那点人间烟火气,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喉咙里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又冷又沉,发不出一点声音。雨水顺着我的刘海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抬手想抹,手臂却沉得抬不起来。
邝野就那么看着我。他没催,也没再说话。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滴,砸在他深灰色大衣的肩膀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便利店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映不出一点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等待判决的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雨声,便利店模糊的背景音乐,远处汽车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嗡嗡作响,吵得我头痛欲裂。
我爸那张总是带着憨厚笑容、此刻却写满惊惶和自责的脸,在我眼前晃。我妈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
林女士甩支票时那轻蔑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一阵阵抽痛。
“邝野!”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那是我爸。”
就四个字。说完,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包裹着我,不停地往下坠。
邝野的眼神,在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沉了下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只剩下望不到底的幽暗和冰冷。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腮帮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了。
然后,他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了然的、冰冷的嘲讽,瞬间被雨声吞没。
他没再看我一眼,猛地转过身,大步走进了滂沱的雨幕里。深灰色的背影很快被浓密的雨帘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便利店门口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光晕。
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我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那个地方,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灌满了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
便利店的暖光就在身后,像个巨大的讽刺。
我和邝野,五年,完了。
第二章
“筝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同事小悠端着咖啡凑过来,一脸关切地打量我。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把面前摊开的画册又翻过一页,指尖冰凉:“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昨晚?何止是没睡好。是根本没合眼。邝野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林女士甩支票时那刺耳的冷笑,还有我爸在电话那头压抑的哽咽,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脑子里搅了一整夜。
分手。这个念头砸下来的时候,我以为顶多是痛一下,撕扯一下,像拔掉一颗坏掉的牙。可真到了这一步,才知道那是连皮带肉,连着筋,连着骨头的硬扯。五年的时光,从大学校园里他骑着单车载我穿过林荫道,到我第一次忐忑地踏进邝家那间大得吓人的客厅,再到后来,他为了我和家里一次次或明或暗的争执……那些我以为已经融进骨血里的甜蜜和依恋,此刻都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针,无时无刻不在扎着我。
“哎,对了!”小悠没注意到我的失神,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听说没?咱们画廊新换了金主爸爸!超级神秘的大佬,姓裴!好像是从国外杀回来的,背景硬得吓人,一来就大手笔,把隔壁‘云境’画廊都快挤兑得没活路了!你说,他会不会来我们这儿视察啊?好紧张!”
裴?我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个姓氏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不起多少涟漪,却又带着点莫名的、不祥的预感。邝野的死对头里,好像就有一个姓裴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金主是谁,跟我这个刚转正没多久、勉强保住饭碗的小策展助理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满脑子想的,是下个月的房租,是家里那个风雨飘摇的茶场。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尽头才接起。
“筝筝!”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更疲惫,带着浓重的鼻音,“钱钱凑得怎么样了?你爸他把自己关在茶厂里,一天一夜了,水米未沾,就对着那堆碎壶片子发呆,我真怕他……”
“妈!”我打断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钱的事你别管!我在想办法!你看着爸,千万别让他做傻事!告诉他,天塌不下来,有我呢!” 我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真有通天的本事,可只有自己知道,心慌得厉害。林女士甩过来的那个数字,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一座珠穆朗玛峰。
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画廊里暖气开得很足,我却觉得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工资杯水车薪。借?亲戚朋友都是普通人家,谁有那个能力?卖茶场?那是我们家的根,是我爸的命!不到万不得已。
“黎筝!” 部门主管陈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发什么呆!‘新生代水墨联展’的方案,下班前必须放我桌上!还有,新老板下午可能会来,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的,陈姐!” 我立刻应声,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快步走回工位。
下午三点,画廊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氛。连平时最爱摸鱼的同事都坐得笔直,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空气里漂浮着高级香水和紧张情绪混合的味道。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画廊的玻璃门被推开,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大衣。他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英俊得极具攻击性,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条清晰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偏浅的琥珀色,看人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正是最近风头无两、搅动得整个艺术圈风起云涌的新贵——裴峥。
陈姐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裴总!欢迎欢迎!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真是让我们画廊蓬荜生辉!”
裴峥的目光随意地在宽敞明亮的展厅里扫过,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画作,最后,落在了我们这个小小的、挤在角落的策展部开放办公区。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缓缓移动,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当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工位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非常短暂,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种被冰冷蛇信舔过的感觉,却无比清晰地残留在我皮肤上。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裴峥没有多做停留,在陈姐和一众高管的簇拥下,径直走向里面的贵宾室。
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关上,隔绝了视线,办公区里才响起一片压抑的、松口气的声音。
“我的妈呀,气场也太强了!我大气都不敢喘!”小悠拍着胸口,小声嘀咕。
“是啊,那眼神,跟X光似的,感觉被他看一眼,里外都透亮了。”另一个同事附和。
我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裴峥……邝野的死对头。他刚才那一眼,真的是错觉吗?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我像个被抽打的陀螺,白天在画廊应付堆积如山的工作和裴峥接手后愈发严苛的要求,晚上则疯狂地联系一切可能借钱的人,浏览各种兼职信息,甚至厚着脸皮去求了几个以前合作过、但交情并不深的藏家。回应大多是委婉的拒绝,或者爱莫能助的叹息。现实的冰冷,比林女士的支票更让人绝望。
家里的气氛更是低到了冰点。我爸虽然被我强行劝着回了家,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沉默寡言,对着茶山的方向一看就是大半天。我妈背着我偷偷抹眼泪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天深夜,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银行账户余额,和旁边摊开的、写满了借款联系人名字却几乎都划了红叉的笔记本,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疲惫和绝望啃噬着神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谁会这么晚打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低沉、带着点金属质感的陌生男声响起,语气平淡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穿耳膜:
“黎筝小姐?令尊欠邝家的那笔债,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第三章
“谈谈?”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起来。深夜,陌生号码,开门见山提那笔几乎压垮我们家的债……这绝不是巧合!“你是谁?你想谈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感,像蛇滑过草丛。“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黎小姐现在很需要一笔钱,一笔能解决燃眉之急的钱。而我,”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诱惑,“恰好能提供这笔钱,并且,不需要你用你们家那座小茶场来抵。”
不需要抵押茶场?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巨大的警惕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惊悸。“条件呢?”我的声音绷得紧紧的,透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紧张。
“黎小姐是聪明人。”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条件很简单。听说,黎小姐现在在‘澄心’画廊工作?新老板裴峥裴总,似乎对黎小姐颇为欣赏?”
裴峥?!这个名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怎么会扯上他?那个只见过一面、眼神像毒蛇一样冰冷的男人?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很简单。”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裴总刚回国,根基未稳,树敌不少。黎小姐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裴总的动向,特别是他和他那些‘朋友们’私下接触的情况。一些小小的信息,对你来说举手之劳,却能换来令尊的平安,很划算,不是吗?”
间谍?内鬼?他要我做裴峥身边的眼线!
“不可能!”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你这是让我去害人!我做不到!”
“害人?”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语气里充满了嘲讽,“黎小姐,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商场如战场,信息就是武器。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做。只是……”他话锋一转,变得阴冷刺骨,“你父亲,还有你们家那个风雨飘摇的茶场,还能撑多久?林女士的耐心,可不会一直这么好。想想你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你母亲背着你流的眼泪。”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在我最痛的软肋上。我爸枯坐在茶厂里的背影,我妈红肿的眼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无力感和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拒绝,意味着我爸可能真的会被逼上绝路,我们家会彻底垮掉。答应……那是一条看不见底的深渊。
“黎小姐,我给你时间考虑。”男人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三天。三天后,我会再联系你。号码你记好。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的鬼脸。
裴峥!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危险男人,像一片巨大的阴影,骤然笼罩下来。
三天。我只有三天时间。
这三天,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画廊的工作依旧繁重,裴峥偶尔会来,每次出现都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空气。他依旧话不多,气场强大而冰冷。我强迫自己像鸵鸟一样埋首工作,避免和他有任何视线接触,但每次他经过策展部,那种无形的压迫感都让我后背发僵。那个陌生男人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家里,我妈打来电话的频率更高了,语气一次比一次焦虑。我爸依旧沉默,但陈姨(茶场的帮工)偷偷告诉我,我爸夜里总是一个人坐在碎壶片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夜。茶场因为这件事,人心浮动,几个熟练工已经在偷偷联系下家了。
第三天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盯着电脑屏幕上修改了无数遍的展览方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就放在桌角,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那个陌生的号码,像烙铁一样烫在脑子里。
“黎筝!” 陈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你!赶紧的,把‘新生代联展’的最终策划案打印一份,送到贵宾室!裴总点名要看!要快!”
我的心猛地一沉。贵宾室?裴峥?现在?
“好的,陈姐!”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声,手指有些僵硬地操作着打印机。纸张吐出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拿起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贵宾室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上。
敲门前,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专业。
“进。” 里面传来裴峥低沉的声音。
推开门。贵宾室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昂贵咖啡的混合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街景。裴峥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身形挺拔。陈姐和另外两个高管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神色恭敬中带着紧张。
听到开门声,裴峥缓缓转过身。
琥珀色的眸子,像冷血动物的眼睛,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随意的审视,而是带着更深的、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玩味。像猎手终于等到了感兴趣的猎物踏入视野。
“裴总,这是您要的‘新生代水墨联展’最终策划案。”我尽量让声音平稳,双手将文件递过去。
裴峥没有立刻接。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我的皮肤。然后,他才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冷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文件边缘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安静的贵宾室里:
“黎筝。”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听说,你和邝家的邝野,关系匪浅?”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彻底凝固了。
第四章
“黎筝。听说,你和邝家的邝野,关系匪浅?”
裴峥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可这句话砸下来,却像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炸得我魂飞魄散。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邝野的事?还特意在这种时候,当着陈姐他们的面问出来!
贵宾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陈姐和另外两个高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探究。邝野?那个邝家的邝野?和眼前这个刚转正没多久、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助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推上审判台的犯人,无处遁形。手指紧紧捏着那份策划案的边缘,纸张的边缘硌得指腹生疼。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峥依旧看着我,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了然和冰冷的玩味。他像是很满意我此刻的反应,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从我僵硬的指间抽走了那份策划案。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来是真的。”他淡淡地下了结论,不再看我,随意地翻开了策划案,“行了,你们先出去。”
这话是对陈姐他们说的。
陈姐几人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眼神复杂地在我和裴峥之间扫了一眼,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厚重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贵宾室里只剩下我和裴峥。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屋子。雪茄的烟雾在空气中缓慢飘散,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感。
裴峥合上根本没看几眼的策划案,随手扔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踱步到巨大的真皮沙发前坐下,姿态闲适,双腿交叠,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僵硬地站着,没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恐惧依旧在四肢百骸蔓延,但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当作棋子的愤怒,也在心底悄然滋生。
“裴总,”我的声音干涩沙哑,“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裴峥拿起茶几上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在指尖把玩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知道你父亲闯了祸,欠了邝家一笔不小的债。林芝云(林女士)那个人,手段可不会太温和。”他精准地说出了林女士的名字和秉性。
“我还知道,”他抬眼看我,目光锐利如刀,“就在几天前,有人找上了你,用这笔债威胁你,要你做我的眼线,对吧?”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他连这个都知道?!那个神秘电话!他到底是什么人?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
巨大的震惊让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裴峥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黎筝,你很聪明,没有立刻答应那个蠢货。”他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停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侵略性,“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第一,”他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语气轻描淡写,“你可以继续犹豫,或者答应那个人的要求。然后,我会让你,还有你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在三天之内,彻底消失在这个圈子里。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会很乐意这么做。”
赤裸裸的威胁,像淬了冰的匕首,抵在我的咽喉。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住我,“你替我做事。明面上,做我裴峥的‘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裴峥无视我的震惊,继续说下去,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一笔商业合同:“我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能转移某些人视线、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身份掩护。而你,”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曾经是邝野的女人,这个身份本身,就足够有趣,也足够有分量。”
“作为回报,”他身体后仰,靠进宽大的沙发背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而掌控一切,“你父亲的债务,一笔勾销。你家的茶场,我不仅不会动,还会注入一笔资金,让它起死回生,甚至发展得更好。而你,”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可以借我的势,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甚至有机会,狠狠地报复一下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羞辱过你的人。比如,林芝云。”
条件无比诱人。债务勾销,茶场保全甚至壮大,还有报复的快感……每一个点,都精准地戳在我最痛、最渴望的地方。
代价,是做这个危险男人的“女朋友”,成为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为什么是我?”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有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就因为我曾经是邝野的……”
“因为你是邝野的‘前女友’。”裴峥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忍,“这个标签,就是你的价值。邝野越在意,这个身份就越有用。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在意。”他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试试不就知道了?黎小姐,这个游戏,不是很有趣吗?”
有趣?把人心当玩具,把感情当筹码,这叫有趣?
愤怒的火焰在心底燃烧,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我想冲他吼,想拒绝,想摔门而去!可是我爸失魂落魄的脸,我妈红肿的眼睛,还有那个陌生男人阴冷的威胁像三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我的肩膀上。
拒绝裴峥,我失去的不仅是解决债务的机会,更是唯一可能保全家庭、甚至报复林女士的途径。而等待我的,将是那个陌生男人的纠缠,林女士的步步紧逼,以及裴峥毫不留情的毁灭。
没有第三条路。
我站在原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窗外的霓虹闪烁,映在我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裴峥很有耐心,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最终都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喉咙里像是堵着砂石,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
“裴总,”我听到自己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合作愉快。”
裴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很好。”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那种冷冽的、混合着雪茄和高级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感。
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陌生的体温和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激起一阵强烈的抗拒和恶心感。
“那么,”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满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裴峥的女朋友了。黎筝,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游戏规则。”
他的手在我腰侧收紧了少许,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
“第一个任务,”他微微低头,靠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却只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下周三,城东‘嘉禾’拍卖行,有一场私人珠宝拍卖会。我需要你,陪我出席。”
第五章
嘉禾拍卖行。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到近乎炫目,将大厅里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景象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混合的奢靡气息。西装革履的男士,晚礼服加身的女士,低声谈笑,觥筹交错,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这里与普通人世界的隔绝。
我挽着裴峥的手臂,站在入口处。身上这件裴峥派人送来的黑色露肩小礼服,剪裁完美,勾勒出身体曲线,面料滑腻冰凉,像第二层皮肤。颈间搭配的钻石项链,据说是今晚的拍品之一,价值不菲,冰冷的宝石贴着我裸露的皮肤,沉甸甸的,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裴峥一身考究的深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他微微侧头,靠近我耳边,薄唇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在外人看来无比亲昵的弧度,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清:
“放松点,黎筝。记住你的角色。今晚,你只需要负责漂亮,还有微笑。”
他的手臂有力地托着我,带着我步入大厅。瞬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有探究,有惊艳,更多的是对裴峥这位新贵的关注。他从容地接受着注目礼,偶尔向认出的人颔首示意,姿态优雅,掌控自如。而我,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我努力挺直脊背,扯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的、标准而疏离的微笑,扮演着这个精致却空洞的“花瓶”角色。
“裴总!稀客稀客!”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迎上来,“这位是……”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好奇。
“黎筝,我女朋友。”裴峥介绍得极其自然,手臂在我腰后轻轻一带,将我更贴近他身侧,姿态亲昵得不容置疑。
“哦!原来是黎小姐!幸会幸会!”中年男人立刻堆起笑容,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真是郎才女貌!裴总好眼光!”
裴峥含笑应对,游刃有余。我则像个提线木偶,挂着得体的笑容,偶尔点头,心里却是一片麻木的冰冷。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终于,在拍卖厅入口处,我看到了那个身影。
邝野。
他独自一人,靠在一根罗马柱旁,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烟雾在他冷峻的侧脸前缭绕。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一颗扣子,透着一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冷冽和疏离。他似乎没注意到我们,又或者注意到了却根本不在意,目光落在远处虚空的一点,眼神沉寂,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尖锐疼痛让我呼吸一窒。挽着裴峥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裴峥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揽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警告的意味,同时,他那低沉的声音再次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看到熟人了?别紧张,好戏才刚开始。”
他带着我,以一种胜利者巡视领地的姿态,径直走向拍卖厅,经过邝野身边时,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背景装饰。
拍卖厅内,灯光调暗,气氛变得庄重而紧张。我和裴峥在第一排的VIP席落座。他的位置,恰好就在邝野的斜前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沉寂冰冷的目光,终于落了下来,沉沉地压在我的后背上,带着一种穿透力,几乎要将我的伪装灼穿。
拍卖师在台上口若悬河地介绍着拍品。一件件璀璨夺目的珠宝被捧上台,引起阵阵低声惊叹和激烈的竞价。裴峥似乎对珠宝兴趣缺缺,只在我颈间那条项链作为拍品被展示时,象征性地举了两次牌,最后被一位富商太太以高价拍走。他侧头,对我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手指状似亲昵地拂过我空落下来的颈间:“没关系,下次给你买更好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包括后排的邝野,听得清清楚楚。
我配合地回以一个温顺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麻木。我知道他在演戏,演给所有人看,尤其是演给身后的邝野看。
拍卖进行到后半段,气氛依旧热烈。一件清代宫廷造办处的白玉如意摆件被高价拍走。拍卖师清了清嗓子,语调更加高亢:“接下来,是今晚一件极具收藏价值的珍品——来自明代嘉靖年间的官窑霁蓝釉梅瓶!起拍价,一百八十万!”
灯光聚焦在礼仪小姐捧出的那只梅瓶上。瓶身高约一尺,线条流畅优美,通体施霁蓝釉,色泽沉静深邃,犹如雨过天晴后的夜空,釉面光洁莹润,在灯光下流淌着幽静的光华。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精品。
竞价很快开始。
“两百万!”
“两百二十万!”
“两百五十万!”
价格一路攀升。裴峥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致,在价格喊到“两百八十万”时,懒洋洋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三百五十万。”他直接报出一个数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轻松。
全场有片刻的寂静。这个价格,已经远超了这只梅瓶的实际价值不少。
拍卖师激动起来:“三百五十万!裴总出价三百五十万!还有没有……”
“四百万。”
一个低沉、冷冽,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块冰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是邝野!
他不知何时举起了手中的号牌,目光越过前排的座椅,落在那只霁蓝釉梅瓶上,眼神依旧沉寂无波,仿佛刚才喊出四百万天价的不是他。
整个拍卖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两位新贵之间来回逡巡。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竞价了!裴峥和邝野不合,在圈内早已不是秘密。
裴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随即又化作了更深的玩味。他慢悠悠地再次举起号牌。
“四百五十万。”
“五百万。”邝野的声音紧随其后,没有任何犹豫,仿佛只是在报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裴峥一眼,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只梅瓶上,像是在欣赏一件死物。
价格被疯狂地推高,每一次加价都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空气里弥漫开无声的火药味。
裴峥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侧头看了邝野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然后,他再次举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五百八十万!”
这个价格,几乎是天方夜谭了!拍卖师的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五百八十万!裴总五百八十万!还有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邝野身上,等待着他再次加价,将这场疯狂的角逐推向高潮。
邝野却放下了手中的号牌。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看那只瓶子,也不是看裴峥,而是穿透了前排的座椅,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太复杂了。有沉寂的冰冷,有压抑的怒火,还有深不见底的、让我心脏骤然抽痛的疲惫和失望。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黑暗里沉默地舔舐伤口。
他就这样看着我,足足有几秒钟。整个拍卖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然后,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瞬间,邝野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厅,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嘲弄:
“恭喜裴总。五百八十万,买只瓶子。不过……”
他顿了顿,视线依旧牢牢锁着我,那眼神像冰冷的钩子,剐过我的皮肤。
“提醒裴总一句。小心点。我碰过的东西,就算碎了,渣子也锋利得很,容易扎手。”
第六章
“恭喜裴总。五百八十万,买只瓶子。不过提醒裴总一句。小心点。我碰过的东西,就算碎了,渣子也锋利得很,容易扎手。”
邝野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裹挟着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嘲弄,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偌大的拍卖厅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或震惊,或玩味,或同情,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烧红的针。
我坐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脸颊火烧火燎,心口却一片冰冷的麻木。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我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那句“我碰过的东西”,更是赤裸裸地将我钉在了耻辱柱上。
裴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盯着邝野。拍卖师尴尬地僵在台上,槌子举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邝野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无关痛痒的表演。他收回落在我脸上的、那冰冷刺骨又复杂难辨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无视全场投来的各种视线,径直走向出口。深灰色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绝。
直到他消失在门口,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拍卖师如梦初醒,赶紧落槌:“五百八十万!成交!恭喜裴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接下来的流程,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裴峥以五百八十万的天价拍下了那只霁蓝釉梅瓶,却成了全场最大的笑话。他强撑着应酬了几句,脸色铁青地带着我提前离场。
回程的车上,气压低得可怕。裴峥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着眼,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错,显得格外阴鸷。
“邝野!”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很好。”
他没再说别的,但那两个字里蕴含的冰冷怒意,足以让车内的温度再降几度。我知道,今晚这场交锋,他颜面尽失,而这一切,都被算在了邝野头上,也间接地算在了我这个“导火索”头上。
回到裴峥那间位于顶层的奢华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烦躁地扯开领带,随手扔在昂贵的意大利沙发上,然后猛地转过身,那双被怒火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黎筝!”他几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今晚,你表现得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裴总,我……”
“闭嘴!”他厉声打断我,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下巴!力道极大,捏得我骨头生疼,迫使我抬起头,迎上他暴戾的目光。“看看你这张脸!一副死了爹妈的丧气样子!怎么?看到老情人,魂都丢了?嗯?”
他的手指冰冷,像铁钳一样箍着我的下颌。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我猛地挣扎起来,试图甩开他的手:“放开我!”
“放开?”裴峥像是被我的反抗彻底激怒,另一只手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猛地按在冰冷的落地窗上!巨大的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窗外是百米高空,万家灯火在脚下铺陈,我却只觉得眩晕和恐惧。
“黎筝,你最好给我记住!”裴峥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却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你是我裴峥买来的!你的身份,你的价值,都是我给你的!在我没玩腻之前,你最好给我演好你的角色!再敢给我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再敢让我在邝野面前丢脸。”
他猛地低下头,灼热而粗暴的吻带着惩罚和占有的意味,狠狠碾过我的嘴唇!
“唔!”我拼命扭开头,双手用力推拒着他坚硬的胸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陌生的气息,粗暴的触碰,像无数只肮脏的虫子爬满了全身!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滚开!”我用尽全身力气,屈起膝盖,狠狠撞向他!
裴峥吃痛地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我趁机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嘴唇火辣辣地疼,带着一丝血腥味。我捂着嘴,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裴峥,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愤怒。
裴峥捂着被我撞到的小腹,站直身体,脸上暴怒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残忍兴味的冰冷。他抬手,用拇指蹭了一下嘴角,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
“呵,够烈。”他嗤笑一声,眼神却越发危险,“这样才有点意思。黎筝,你最好一直这么‘有意思’下去。否则,你知道后果。”
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转身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仰头灌下。
我靠在冰冷的柜子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屈辱、愤怒、恐惧、恶心,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落地窗映出我此刻狼狈的样子:头发凌乱,礼服皱巴巴的,嘴唇红肿,眼神惊恐又倔强。
这就是我选择的交易?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深夜,我蜷缩在裴峥公寓客房里那张巨大却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华丽的吊灯。身体很累,精神却异常亢奋,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裴峥充满戾气的脸,邝野冰冷失望的眼神,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手机在黑暗中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裴峥给的、用于“工作联系”的那部,是我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苏娅”的名字。
苏娅,我大学时最好的闺蜜,毕业后进了拍卖行工作,人脉很广,消息也最灵通。这个时候打来……
我立刻接通,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喂?娅娅?”
“筝筝!我的天!你还好吗?”苏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浓的担忧和焦急,“我刚听说了!嘉禾拍卖会!裴峥和邝野为了个瓶子差点打起来?还有邝野最后那句话,他是在说你吧?怎么回事啊筝筝?你和邝野不是……还有那个裴峥,他到底想干什么?”
听着闺蜜熟悉又关切的声音,强撑了一整晚的委屈和脆弱瞬间决堤,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怕惊动隔壁那个恶魔。
“娅娅。”我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从我爸摔碎紫砂壶,到被迫和裴峥“交易”,再到今晚拍卖会上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电话那头,苏娅听得倒吸凉气:“我的妈呀!林芝云那个老妖婆!还有裴峥那个疯子!他居然逼你……筝筝,你疯了吗?跟这种人做交易?你这是在玩火!”
“我知道!”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可我没办法娅娅,我爸他那个茶场,我不能看着他们……”
“我懂我懂!”苏娅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可是筝筝,裴峥太危险了!他今天能这样对你,明天就能……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严肃,“筝筝,你听我说!裴峥这个人,底子不干净!他刚回国就搅风搅雨,树敌无数。我听到一些风声,他之前在国外,手脚就不太干净,好像还牵扯到一桩艺术品洗钱案,差点栽了,所以才灰溜溜跑回来的!”
艺术品洗钱?我的心猛地一跳!裴峥接手“澄心”画廊,难道是为了这个?
“还有!”苏娅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你知道最关键的是什么吗?我听说,他当年在国外栽的那个大跟头,被人抓住的关键证据,好像就在国内!就在某个私人藏家手里!据说是一份非常隐秘的拍卖会内部监控录像!如果能找到那份录像!”
苏娅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浓重的黑暗!
关键证据?录像?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我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裴峥不是想利用我对付邝野吗?他不是把我当成一件可以随意摆布的工具吗?
如果我能反过来,利用他,找到那份能置他于死地的录像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一样疯狂蔓延!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劲,却压倒了恐惧。凭什么我要一直做被人摆布的棋子?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
邝野那句冰冷的“渣子也锋利得很”,此刻竟诡异地给了我一丝扭曲的勇气。
“娅娅,”我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帮我!帮我查清楚!那份录像到底在哪里!”
第七章
苏娅的效率高得惊人,或者说,裴峥树敌太多,想看他倒霉的人,远不止我一个。
三天后,一个加密的云盘链接和密码就发到了我的私人邮箱。点开,里面只有一段模糊晃动的监控视频片段。拍摄角度隐蔽,画面噪点很多,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在一个装潢奢华的私人包厢里。裴峥正和一个看不清面容、但气质阴鸷的男人低声交谈着。桌上摊开着一本拍卖图录,裴峥的手指正点在其中一幅画的编号上。接着,他推过去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对方掂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视频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但足够了!这分明就是一场私下交易、操纵拍卖价格甚至洗钱的关键证据!苏娅的消息没错,这东西确实能要裴峥的命!
我关掉视频,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灼热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决绝。裴峥你的死穴,我找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最完美的演员。在裴峥面前,我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和抗拒,变得“温顺”了许多。拍卖会后的冲突似乎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我的“识趣”让他暂时失去了继续折磨我的兴趣。他依旧会带着我出席各种需要“花瓶”的场合,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裴峥女友”的角色,微笑,挽手,偶尔配合地说几句场面话。
只是私下里,我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恰到好处的忧郁和疲惫,像一只被豢养久了、失去生气的金丝雀。
裴峥很满意这种“驯服”的姿态。他甚至开始在我面前放松了警惕,偶尔会带着我去他名下的私人俱乐部谈事情,或是和一些“合作伙伴”在隐蔽的会所见面。他大概觉得,我已经认命了,或者,我根本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错了。
每一次陪他出入这些场所,我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用温顺的表象麻痹猎物,暗中却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我记住了他常去的地方,他习惯坐的位置,他和哪些人接触时眼神会变得格外锐利或谨慎。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像不经意般,向苏娅透露这些信息。裴峥在“兰亭”俱乐部最常待的包间号,他在“云涧”会所固定的几位“密友”,苏娅像一张无形的网,在外面将这些零碎的线索串联、深挖。
“兰亭那个包间,有独立的监控系统,但管理权在俱乐部老板手里,那人跟裴峥穿一条裤子,别想了。” “云涧那几个,都是老狐狸,口风紧得很。” “不过筝筝,你上次提到裴峥在‘静庐’茶室见了一个姓吴的?那人好像有点意思。”
线索一条条被否定,但我和苏娅都没有放弃。那份录像就是悬在裴峥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我唯一能翻身的希望。
转机出现在一个周末的傍晚。
裴峥难得没有应酬,心情似乎也不错。他靠在客厅那巨大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茶几上放着一杯威士忌。我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本画册,心思却全在他身上。
他翻了几页杂志,似乎有些无聊,随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他语气随意,带着点命令的口吻:“老吴,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嗯,‘静庐’?知道了,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
静庐!老吴!明天下午三点!
我握着画册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表面却依旧维持着看画册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敢有丝毫改变。
裴峥挂了电话,没看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请了“病假”。等裴峥出门后,我立刻打车,直奔“静庐”茶室附近。这是一家极其隐秘的高端茶室,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深处,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强。
我没有进去,而是在斜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视线紧紧锁住茶室那扇古朴的木门。
三点整。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胡同口。裴峥戴着墨镜,独自一人下了车,快步走进了“静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茶室的门再次打开。裴峥走了出来,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阴沉了几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拿出手机,似乎在打电话。他背对着我这边,对着话筒说着什么,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肩膀微微耸动。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骑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车,慢悠悠地从胡同另一头晃了过来。他像是漫无目的,车子骑得很慢,经过裴峥身边时,车身似乎不经意地歪了一下!
“哐当!”
一声闷响!电动车的前轮,不偏不倚,撞在了裴峥停在路边那辆黑色轿车的后视镜上!后视镜的塑料外壳应声碎裂!
裴峥正打着电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猛地回头!
“操!没长眼啊!”他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怒火中烧,对着那个“闯祸”的工人厉声呵斥!
那工人似乎也吓坏了,慌忙停下车,摘下口罩(露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老实巴交的脸),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板!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您钱!”
“赔?你他妈赔得起吗?”裴峥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指着碎裂的后视镜骂道。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倒霉工人”和损坏的爱车吸引住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瞬间!
一道极其敏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裴峥身后那辆黑色轿车的另一侧滑过!那人穿着和车身颜色相近的深色衣服,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他靠近副驾驶的车窗,手臂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车窗边缘,又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紧接着,那个身影迅速闪进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消失不见。
而此刻,裴峥还在对着那个“工人”发火,浑然不觉。
工人最后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零钱(加起来不过几十块),在裴峥厌恶的骂声中,千恩万谢地骑着电动车“仓皇”逃离了现场。
裴峥晦气地骂了一句,检查了一下后视镜,烦躁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胡同口,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成功了!
刚才那个“工人”,是苏娅找的人,负责制造混乱,吸引裴峥的全部注意力。而那个真正的“执行者”,则趁着这宝贵的几秒钟,将一个小小的、伪装成口香糖包装的微型追踪器,神不知鬼不觉地,粘在了裴峥副驾驶座车门内侧的隐蔽凹槽里!
裴峥明天下午要去见那个“老吴”,拿他“打听”的东西。能让裴峥亲自跑一趟、又如此谨慎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那份要命的录像!
追踪器的信号,通过苏娅的电脑,清晰地显示着裴峥那辆黑色轿车的移动轨迹。
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信号显示,车子离开了裴峥的公司,朝着城郊的方向驶去。最终,停在了北郊一个名叫“栖云别院”的地方。那是一片依山傍水、极其隐秘的高档私人别墅区,安保森严。
目标锁定!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苏娅像最精密的仪器,围绕着“栖云别院”和那个神秘的“老吴”运转。苏娅动用她拍卖行积累的庞大人脉,像梳理一团乱麻般,终于理出了一条关键的线头。
“查到了!”苏娅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那个‘老吴’!真名叫吴启明!不是什么大老板,是个掮客!专门帮人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收藏品’!最重要的是,他有个情妇!就住在‘栖云别院’隔壁的一个普通小区!他每周三下午,雷打不动会去那里!”
周三下午……吴启明……情妇的住处……隔壁小区……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我脑中迅速成型。
周三下午,我再次“请假”。提前来到栖云别院隔壁那个中档小区。根据苏娅的情报,吴启明情妇住在7号楼一单元。我戴着帽子和口罩,像个普通的住户,在小区里“散步”,目光却紧紧锁着7号楼一单元的入口。
两点半。一辆半旧的银色轿车缓缓驶入小区,停在了7号楼楼下。一个穿着普通夹克、身材微胖、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下了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吴启明!
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娅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挂断——这是行动信号。
三分钟后。一辆印着“XX燃气公司”标识的面包车开到了7号楼楼下。两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工牌(当然是假的)的男人下了车,拎着工具箱,按响了7号楼一单元的门禁。
“喂?燃气公司!例行安全检查!麻烦开下门!”其中一个工人对着门禁通话器大声说道。
与此同时,我站在不远处一个绿化带的阴影里,心跳如鼓。成败,在此一举!
第八章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粘稠得让人窒息。我紧紧盯着7号楼一单元的入口,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门禁通话器里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安全检查?怎么没提前通知啊?我家里有人不方便!”
“大姐,这是突击抽检!全市统一行动!麻烦配合一下!很快就好,就检查一下管道接口!”工人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强硬。
“真是的!等着!”女人抱怨着,但还是按下了开锁键。单元门“咔哒”一声开了。
两个“燃气工人”迅速闪身进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计划很简单:利用“安全检查”的名义,制造混乱,吸引吴启明和他情妇的注意力。而苏娅安排的那个真正的“高手”,会趁乱潜入。目标:吴启明随身携带的那个黑色公文包——据苏娅的情报,他重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从不离身,都会锁在那个特制的包里。
楼里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女人的抱怨声,工人解释的声音,还有搬动东西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单元门再次打开。两个“燃气工人”拎着工具箱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个本子模样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对通话器说:“好了大姐,检查完了,没问题!麻烦签个字……哦,不用您下来,我们放您信箱里了!”
他们上了面包车,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小区。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我站在阴影里,手心全是冷汗。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苏娅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字: 【妥。】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成了!
几乎就在面包车离开的同时,7号楼一单元的楼门再次被猛地推开!吴启明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对着话筒大声咆哮着:“什么?没有?!放屁!你们他妈怎么办事的?!东西呢?!老子的包呢?!”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楼下转了几圈,又冲回楼里,很快又跑出来,焦躁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小区门口的方向,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冰冷的墙壁抵着后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我有些眩晕。
录像拿到了。裴峥的命门,攥在了我的手里。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得诡异。裴峥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带着我出入各种场合,享受着“裴峥女友”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和便利。只是他看我的眼神里,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完好无损。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时机,终于到了。
一场由裴峥主导、旨在进军地产界的重要项目发布酒会,在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举行。政商名流云集,镁光灯闪烁不停。裴峥一身高定西装,意气风发,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和艳羡。他身边,是穿着华丽礼服、妆容精致的我——他最完美的陪衬。
酒会进行到高潮,裴峥正要上台发表关键演说。他志得意满,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容,仿佛整个城市都已在他脚下。
就在这时,宴会厅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闪光灯瞬间变得更加密集,几乎要盖过台上的灯光。
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透着一股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冷冽和随性。是邝野!
他的出现,本身就足以引起轰动。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跟着的,竟然是几位平日里极少露面、却举足轻重的商界元老和两位身着制服、表情严肃的经侦人员!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在裴峥和邝野之间来回扫视。裴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门口的不速之客。
邝野的目光,却越过了众人,穿透了璀璨的灯光,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朝我这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然后,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舞台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全场,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裴总,演讲先放一放。这里有几位朋友,想请你解释一下,三年前,苏黎世‘瑰夏’拍卖行那场离奇的流拍案,以及你账户里那几笔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他身旁一位头发花白、不怒自威的老者上前一步,对着脸色剧变的裴峥,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裴峥先生,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掌握确凿证据,怀疑你涉嫌操纵拍卖、洗钱等多项经济犯罪。请你现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整个宴会厅哗然!
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裴峥脸上那瞬间褪尽血色、由震惊到暴怒再到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的精彩表情!他猛地转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向我!
“黎筝!是你?!”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想要将我撕碎的恨意!他猛地朝我冲过来!
“拦住他!”邝野厉声喝道。
他身边的保镖反应极快,瞬间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牢牢架住了暴怒的裴峥!
“放开我!你们放开!”裴峥疯狂地挣扎着,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变形,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黎筝!你这个贱人!你敢阴我?!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邝野会要你这个破鞋?做梦!你们都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咒骂声在寂静下来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
两个身着制服的经侦人员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亮出证件和一张纸:“裴峥先生,这是协助调查通知书。请配合。”
裴峥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无功。他被两个保镖和经侦人员控制着,强行带离了宴会厅。他那怨毒的目光,像跗骨之蛆,直到消失在门口,还死死地烙在我的方向。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或震惊、或同情、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释放后的虚脱感。结束了。这场噩梦般的交易,终于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披在了我裸露的肩膀上。
我浑身一颤,抬起头。
邝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站得很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探究的视线。他低着头,看着我,那双沉寂了太久的深邃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复杂而汹涌。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干燥而温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我冰凉的手腕。那力道,不再是半年前雨夜里带着质问和逼迫的紧攥,而是一种沉稳的、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牵引。
他拉着我,在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在闪烁不停的镁光灯中,穿过寂静无声、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的人群,径直走出了这片金玉其外、却刚刚上演过一场残酷厮杀的华丽战场。
第九章
酒店外,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宴会厅里残留的香槟气和令人窒息的浮华。城市的霓虹在脚下流淌,喧嚣又遥远。邝野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车就停在路边。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依旧握着我的手腕,力道不松,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示意我上车。
我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云端。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剧烈,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此刻骤然抽离,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我顺从地坐了进去,真皮座椅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邝野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引擎启动,低沉地咆哮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车流。他没有开去我暂住的公寓方向,而是朝着城西,朝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一片沉寂。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还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披在肩头的西装外套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清冽的松木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霸道地侵入我的感官,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尖发颤的熟悉感。
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煎熬。我攥紧了手指,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裴峥最后那怨毒的咒骂还在耳边回荡——“你以为邝野会要你这个破鞋?”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把冰碴子,又冷又痛。是啊,他凭什么还要我?在他眼里,我为了钱,先是“背叛”了他家,后又委身于他的死对头,我早已满身泥泞,不堪入目。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
不是他家的别墅,也不是我租住的小区。
而是半年前那个雨夜,我们分手的地方——那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
便利店依旧亮着暖黄色的光,玻璃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里面关东煮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出来,和记忆里那个冰冷的雨夜重叠。
邝野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车内的光线昏暗,他深邃的轮廓半明半暗,眼神复杂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什么?他问的是哪一桩?为什么和裴峥搅在一起?为什么帮他?又为什么最后亲手把他送进去?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解释吗?告诉他我爸的债务,林女士的逼迫,那个神秘电话的威胁,还有裴峥的交易条件?告诉他我忍辱负重,只是为了拿到那份录像,为了保全家人,也为了……能有机会爬出泥潭,哪怕是以一种更不堪的方式?
这些理由,在他面前,在经历了裴峥那场闹剧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为了钱。”我垂下眼,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为了还债,为了保住茶场。裴峥能给我想要的。” 我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不堪的答案。把自己钉死在耻辱柱上,或许能让他更快地厌恶我,放我离开。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止了。一声极轻、却又带着浓重自嘲的嗤笑响起。
“呵。” 邝野低笑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在寂静的车厢里却格外清晰。他猛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
车门被他拉开。深秋夜晚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我裸露的肩头一阵瑟缩。他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一手撑着车门框,一手撑在座椅靠背上,将我困在他和车座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血丝,看到他紧抿的薄唇,还有下颌绷紧的、凌厉的线条。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熟悉的气息,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将我紧紧包裹。
“黎筝,”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喷在我的脸上,“看着我。”
我被迫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沉寂,而是燃烧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暴烈的火焰。愤怒?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利用裴峥搞垮他?”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手指却抬了起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道,摩挲过我锁骨上方一处被裴峥粗暴对待后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浅浅红痕。
那触碰像带着电流,瞬间激起我一阵战栗!屈辱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我猛地别开脸,想要挣脱他的禁锢:“邝野!你放开!”
“是教你认清,”他猛地打断我,攥住我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我再次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谁才配站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下头!
一个带着惩罚意味、却又裹挟着排山倒海般浓烈情感的吻,狠狠地、不容抗拒地落了下来!
不同于裴峥那充满占有和暴戾的吻,这个吻是滚烫的,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愤怒、不甘、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他的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攻城略地,撬开我的齿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气息,瞬间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唔……”我所有的挣扎和推拒,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徒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齿间那熟悉又陌生的、霸道而滚烫的气息,像汹涌的海浪,将我彻底淹没。
这个吻漫长而窒息。直到我感觉快要缺氧,他才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的眼神依旧深沉得可怕,像酝酿着风暴的夜空。
“黎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粗粝感,滚烫的唇瓣擦过我的耳廓,烙下滚烫的誓言,也像是最严厉的警告,“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他松开钳制我的手,却转而紧紧扣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下车。”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被他半抱着带下车,腿还有些发软。便利店明亮的灯光照在我们身上,像舞台的追光。
他没有走向便利店,而是拉着我,径直走到旁边一处光线相对昏暗、停着一排车的临时停车区。然后,他松开了我的手腕。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只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然后,他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的食指,用力地按在了他手机屏幕下方那个圆形的指纹识别区域上。
“滴”的一声轻响。
屏幕解锁了。
他垂眸,看着屏幕上解锁后跳出的、那个简洁干净的界面,然后,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递到我眼前。
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什么复杂的界面,而是手机自带的“密码与指纹”设置页面。
在【已录入指纹】那一栏里,清晰无比地排列着两个指纹标识。
一个,标注着“主人指纹(邝野)”。
而紧挨着它的另一个,标注的名字赫然是——
【黎筝】。
时间显示:录入时间,半年前。
那个冰冷的、他逼问我“选一个”的雨夜之后的第二天。
我怔怔地看着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的酸胀感瞬间涌上鼻尖,眼前一片模糊。
半年前在我们“分手”的第二天,他就把我的指纹,录入了他的手机?录入了他最私密、最核心的领域?
这算什么?迟来的宣告?还是……他从未真正放手的证明?
邝野收回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偏执的占有。
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伸出手,干燥温热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穿过我微凉的指尖,然后,紧紧扣住。
十指相扣。
那力道很重,甚至有些疼。像是在确认掌心里的真实,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牢不可破的归属。
他拉着我,转身,不再看那家便利店,也不再理会这夜色里任何喧嚣。迈开脚步,朝着灯火阑珊、却有着我们共同过往和未知前路的城市深处,稳稳地走去。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头发。肩头他的西装外套残留着暖意,掌心是他滚烫而坚定的温度。
这一次,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那只紧扣的手,像一道沉默的锚,将我从漂泊的惊涛骇浪中,牢牢地系在了归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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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20: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