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场天灾发生在近千年前。
那时这片群岛还没有被赋予“离岛”这个名字。
在七月初一的夜晚,一团古怪的火球从海中升起,如同初升的太阳,将陆地慢慢照亮,岛上的人们不用出门,只需看向大海,就能看到漂浮在半空的火球。
火球缓慢上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变大、分裂,数量不断增加,片刻过后,火球竟多得跟天上的星星一般。
突然,火球直接炸开,零星火焰划过夜空,径直落到这片群岛,点燃了岛上的树木。
火势很快就蔓延到房屋,起初人们试图用水浇灭房屋上的火焰,可来自大海的火又怎会被房屋里那点水浇灭,他们只得朝火焰蔓延的反方向逃命。
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大火没有吞没任何一座小岛,人们能在高处避开火焰,看着火焰燃烧,直至天明。
过了这晚,火球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前面。
第二场天灾发生在六十年后。
等大火燃尽,人们终于意识到这诡异的火焰绝非偶然,名为“神怒”的谣言很快在人群中传开。
「是我们对神明的不敬,这才导致神明要用火焰消除我们的罪孽。」
这样的说法层出不穷,恐惧很快就吞噬了群岛。
为了安抚民心,每座岛屿的首领只能聚集到一起,商量该怎么解决这场天灾。
一番讨论过后,首领们决定向神明献上最美的少女。
有人提出,万一哪座小岛献上的少女比不过别的小岛,天灾会不会降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有人提议所有人一起祭祀,这样就不用担心发生这种情况。
这一天,“离岛”才合并在一起。
祭祀选在位于群岛中心的岛屿,所有人称这里为中心岛,由历代岛主负责。
到了第三个六十年的七月初一的夜晚,中心岛上进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被选中的少女乘着孤舟漂向大海深处。
那一夜,火球真的没有出现。
此后,离岛就多出一个习俗,上一次祭祀结束的第五十年,岛上所有适龄的女童都会集中在一起,由岛主挑选出最貌美的孩子,这个孩子会成为离岛的“神女”,神女将在中心岛上接受教导,直到十年后被献祭给神明。
“这样的习俗一直持续到现在,而我,就是这一任神女。”
说完,霖信心满满地看着少年,认定自报身份后,她面前的少年也该同意她的请求。
少年犹豫片刻,问出他的疑惑:“可神女怎么可能会深夜独自出现在海边,还非要穿走我的草鞋?”
这当然是因为霖自制的草鞋坏了,她可不敢光着脚回去,万一在路上弄伤了脚,第二天练舞的时候就会被识破,到时候她受罚只是小事,要是连累到帮她打掩护的小雀,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想到这,霖说话的语气又软了几分:“这不是因为我的鞋坏了吗?小哥你就当日行一善,不然我真就只能光着脚回去了。”
少年死死盯着霖,给霖一种对方这是要直接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的感觉,半天才开口:“不对,这事越想越奇怪,哪会有女孩子深更半夜一个人跑来海边,跟一个陌生人说借鞋,还说自己是神女,太可疑了。”
霖自知这乌龙也是因她所说导致,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少年突然将渔网缠在手臂上,一边弄一边说:“你不会是想弄走我渔网吧?”
这副景象让霖愣了片刻,她拿出鞋带断开的草鞋,再次解释:“我真的只是鞋坏了,借走的鞋我明天一定会还你一双新的。”
少年摇头,缓慢倒退,说:“你的同伙现在是不是就躲在某块礁石后面,只要我松懈一点就冲出来抢走我家的渔网?”
这样的猜想,不用来写话本子确实是可惜了。
霖这样想着,发现少年越退越远,而他的鞋还留在原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向前方拿起鞋子,见少年也冲过来准备抢回鞋子,她故意朝少年身后大喊一声:“大哥,快动手!”
少年下意识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才意识到中了霖的套,回头发现霖已经跑开一段距离,马上就要冲进树林里。
“我明天一定会还你一双新的,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丢下这句话,霖果断冲进树林,确认少年没有追上来,她穿上这双不合脚的鞋,走回她的住处。
和平日里一样,负责起居的顾婆婆早就睡下,只有霖的屋子还亮着灯。
霖绕到后院墙外,脚趾夹住草鞋鞋带,这是她第一次在鞋不合脚的情况下爬树翻墙,导致她动作幅度大了一些,脚刚踏上墙上就踩碎一块年久失修的瓦片,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一声脆响。
顾婆婆年纪大了,耳朵没以往好使,就没听到声音,反倒是小雀,推开窗户,一脸焦急地盯着霖。
等霖蹑手蹑脚地打开她房间的房门,就被小雀一把拉进屋里。
小雀伸出头环顾四周,确认刚才的响声没有招来顾婆婆,这才轻轻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委屈道:“神女,你今天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声音,要是被顾婆婆发现了,我真的会挨岛主责罚的。”
霖不好意思道:“对不起了,小雀,都是因为我的鞋坏了,所以今天翻墙才会没注意……”
还没等霖说完,小雀就出声打断:“鞋坏了!那你脚没受伤……”她弯下腰想要检查霖的脚,却看到比霖脚掌大不少的鞋,怔愣片刻,“这鞋,院子里没见过……”
“这是我借的。”
“借的?”
霖点点头,准备让小雀帮忙弄双新鞋,好明天还给那个少年,就被小雀抓住双臂。
“你怎么可以和不认识的人借东西?万一对方看你长得漂亮,对你生了歹念可怎么办?还有,你没乱说你的身份吧?”
小雀的举动确实吓了霖一下,但这也是小雀担心她的安危,霖只好先安慰小雀:“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至于这双鞋吧,你帮我找双新的,我明天好还给人家。”
听到霖明天还要外出,小雀明显慌了,说:“神女……”
“停!进屋的时候就这样叫我,我不是说过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霖就行吗?”
小雀犹豫会,说:“霖,明天就别出去了吧,你最近外出越来越频繁了,我真的担心哪天就被发现了。”
霖明白小雀在顾虑什么,蹭小雀还没说别的,她先一步弄开小雀的双手,随即一把抱住小雀,头埋在小雀的颈窝磨蹭,只要这样跟小雀撒撒娇,小雀都会答应她的要求。
“小雀~我的好小雀~我明天把鞋还给人家就回来了,我借走的时候都跟人说好明天还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你就再帮我一次嘛。”
对于霖撒娇这件事,小雀其实不吃这套,只是想到霖同她的年龄一般大,而霖作为神女很快就会被献给神明,她就会心生一些怜悯之情,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下,索性只要霖撒娇她都会帮忙。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之后几天就不要再出去了,总要老实几天不是。”
得到想要的回答,霖这才松开手,乐呵呵地去换衣,期间她听到小雀小声嘀咕这双鞋的事,心想绝对不能让小雀知道这双鞋其实是她硬抢来的。
●二
距离七月初一越来越近,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的霖又开始频繁偷溜出门。
在把鞋还给少年三火后,霖自认二人不会再有交集,后来她偷溜到海边的时候,都能遇到三火在沙滩上捕鱼拾贝,二人的关系也慢慢熟络起来。
六月初,三火告知霖他隔天要出海,在霖锲而不舍地请求下,三火只好答应带霖一起出海。
到了出海这一晚,霖见三火孤身待在渔船旁,她来到三火身边,问:“我们不是要出海吗?就你一个人?”
三火点头。
“夜里出海也只有你一个人?”
三火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一定要来。”
这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的,霖问:“我跟着你就不找人陪着了?先说好,要是你捕鱼的时候不小心掉海里了,我可拉不动你。”
“所以今晚不捕鱼了。”
“为什么?”
三火无奈地解释:“这不是神女大人要跟着我一个小渔民出海吗?被旁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被传多少闲话。”
听了三火的话,霖语气里多出一丝逗弄三火的意味:“你平日里不是说我不是神女吗?怎么今天又说我是了?不对劲啊。”
“其实,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说完,三火叫霖先上船,待霖坐稳,他用力把渔船推进海中,等船浮在海面上他才上船,船桨用力一划,渔船缓慢驶离海岸。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海风轻轻拂过霖的脸颊,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内心交缠在一起。
一是久违地乘船出海,难免会感到激动;二是渔船轻晃,竟勾起她儿时的记忆,年幼的“霖”就像这样同她父亲一起出海捕鱼;三是一抹难同旁人诉说的哀伤,她明白,或许这样轻松地乘船便是今生最后一次,下次乘船,多半就是在祭祀的时候。
“你好像不太高兴?”
三火的声音将霖从思绪中拉出,她轻摇头,说:“没有,只是好久没坐船,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这样吗?”
霖转过身,看向三火笑着说:“那不然呢?这可是我求了半天才得来的出海机会,怎么可能不高兴。”
“哪有半天啊。”
“好,好,没有半天。”
霖默默转回身子,望向前方。
可夜晚的大海就没什么可以观赏的东西,若不是有一轮弯月照着海面,就真只剩看不清手指的黑幕。
没个人说话还真有些无趣。
霖终于忍不住,开口:“出发前,你说有话要和我说,你要说什么?”
“……”
“怎么了?”
“其实,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献祭神女这种事会传承到现在?”
三火的话让霖感到有些诧异,她一直觉得这种事只有被选做神女的人会思考,无论怎么想她也想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索性用众人都在说的理由回答:“当然是为了让天灾不再现世。”
“那献给神的祭品不一定非得是少女吧?我听商船上的人说他们祭祀用的是家畜,我们用少女,总觉得……这和杀人差不多。”
和杀人差不多……用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女换一群人,听着确实挺像是在杀人呢。
偏偏这样的祭祀真的成功了。
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离岛也献上了十四位神女了,如果神不需要神女,大可以再降下一次天灾,这样看,献祭少女也没有错。”
三火停下划桨的动作,神情复杂地看着霖,他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什么决定一样,开口:“如果天灾不是神的怒火,你觉得离岛还会继续献祭少女吗?”
“那你觉得天灾是怎样出现的?”
“说不定是妖怪弄出来的。”
三火的说法把霖逗笑了,她半开玩笑地说:“真是妖怪弄出来的话,那海里住了个本领通天的妖呢。”
“我没有开玩笑。”
相较于霖那敷衍的态度,三火就严肃不少,他欲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霖却没了接着聊下去的意愿,直接换了个话题,说别的事去了。
尝试几次也没能把话题聊回去,三火也就放弃了,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反倒吓了霖一跳。
“逃走吧,朝着商船驶来的方向离去,总能看到陆地的。”
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三火口中冒出,却又觉得这句话也只会在三火口中听到,她整理一下情绪,说:“三火,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三火点头。
但没等他继续说什么,霖突然看向他,之前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瞬间消失,那坚定的眼神,让他觉得对方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不会逃的。”
霖解释道:“我是离岛的神女,为了生活在离岛的大家不会受到天灾的伤害,我自愿献上生命,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什么?”
霖笑了笑,说:“离岛上的老人幼童很多,除了他们,也有人腿脚不好,我确实可以趁机逃走,可我走了,这些人又该怎么面对天灾呢?神女,本就要保护所有人,用我的生命换他们平安,这是神女的责任,是我的责任。”
说完,海面变得安静很多,除了海风呼呼吹过弄出的声响,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回去吧。”
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开玩笑道:“我怕你真带我逃走了。”
三火默不作声地划动船桨,渔船掉过头,朝中心岛的海岸驶去。
返程的途中,二人不约而同地不同对方说话。
等渔船靠岸,霖先一步跳下船,等走上沙滩,她转身,对三火说:“谢谢你能陪我胡闹,这段时间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再见了,三火。”
“等……”
霖默默离开。
今晚,是她最后一次偷跑出来。
所以在同三火分别时,她有好好同对方道别。
●三
自从霖不再偷跑出去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很少主动跟人说话,总是孤身待在屋里,眼巴巴地望着大海。
这两天练习弹琴舞蹈也开始出现错误,在岛主安岚检查的时候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才导致离岛的神女日日消沉。
事实上,霖情绪低落和祭祀没有关系。
那晚和三火出海回来后,霖就会忍不住回忆往事。
她还没被老岛主选中,成为“霖”的事。
成为离岛神女后,看到离岛百姓劳作,希望所有人不受天灾困扰的事。
女孩的家,是在距离中心岛最远的圆岛。
地理因素造成了圆岛是所有岛屿里运输货物最费时的小岛,在圆岛上买到商船带来的东西,往往都要比其他岛多花些钱,变相导致圆岛的物价跟着提高。
不过,圆岛居民少耕地多,家家户户都能靠自给自足过日子,每年再捕蚌采珠,倒也能攒下点积蓄。
前提是家中没人生病。
女孩的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养病,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五口人,只得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女孩被迫承担起照顾母亲弟妹的任务。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个月,女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忍不住同父母哭诉,质问他们,为什么每天只有早晨的时候能见到父亲,为什么她还没有家里灶台高就要做一家人的饭,为什么她不能像弟妹一样有很多时间玩耍……
女孩的父母也清楚,他们给女孩太多负担。
那晚,父亲温声细语地讲述了母亲的病情,回答了他多数时间不在家的原因,述说了家里的事情只能交给女孩这个长姐的无奈。
他们也不愿年幼的女孩没有快乐的童年。
在父亲的疏导下,女孩也没有那么抵触,她最后问了父亲一个问题。
“爸爸,你每天都要去干活这么累,为什么不多休息休息?”
“当然是想让我的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就是我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责任。”
这一夜,名为“责任”的东西深深烙印在女孩的心底。
之后,女孩母亲的病情没有明显好转,抓药看病的花销也越来越大,家里的积蓄渐渐难以支撑一家人生活。
贫苦的生活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女孩被选做神女才有所好转。
按随行的老者的说法来看,来自圆岛的适龄女孩们是最容易落选的,历任岛主经历长时间的挑选后,分给圆岛的精力永远是最少的,多数情况都是匆匆看一眼走个过程,如果岛主选择了圆岛上的人做神女,那这孩子得有极其出众的美貌。
那一日,女孩和老岛主第一次见面,老岛主就被女孩的外貌深深吸引,随行的人也觉得女孩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
消息很快传遍圆岛,岛上的居民都觉得这是一件喜事,除了女孩的家人。
这一天,女孩第一次看到了父亲慌张的表情,长期卧床的母亲强撑身体跪在老岛主面前,听着父母的哭声,她一时不知道被选中成为神女,到底是喜事还是坏事。
因为,在她父母赶来之前,她见到的每个人都在同她道贺,可见父母这般伤心,觉得这又不像值得所有人高兴的事。
女孩家境困难,这事只需从她这一家人的衣着上就能看出,老岛主不用同圆岛的人打听,当场许诺会给女孩的家人一笔钱财,可女孩的父母并不是因为钱才来闹事,他们明白神女会有一个怎么悲惨的结局,不想女孩踏上神女的道路。
双方的争执因母亲剧烈的咳嗽声而中止,老岛主也猜到这家人贫寒的原因,说只要女孩成为神女,除了刚才许诺的钱财,还会派人来医治女孩母亲的病症。
得知自己成为神女就会有人来治好母亲的病,女孩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愿意成为神女,只要老岛主承诺的不假。
成箱的金银财宝被抬进女孩家里,女孩站在老岛主身边,和泣不成声的父母远远相望,她的弟妹被圆岛的居民拦着不让靠近。
这一幕是这样悲伤,她一去再也没法回来,却连同家人拥别的机会都没有。
女孩跟着老岛主来到中心岛,她被安排在岛上靠近树林的小屋,那是神女的住处,在她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老岛主赋予了她新的名字——“霖”。
自此,女孩成了众人敬仰的离岛神女。
她再也不会听人别人称呼她原本的名字,那个名字对于离岛的众人来说并不重要,久而久之,她舍弃了自己的本名,适应了神女的身份。
神女的日程除了学习舞蹈古琴,偶尔会随老岛主前往其他岛屿体察民情,这是霖被老岛主管教时期为数不多的出门机会。
一次,霖蹭老岛主他们忙着处理公务没人守着她,她独自待在房屋外边,眺望着小岛的农田。
借着月色,霖勉强能看清农田内的景象,一个老妇在田间捡着东西,一旁的小孩低着头站在田埂上。
霖不禁好奇,夜深人静,怎会还有人出现在农田里。
偷偷确认这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霖鼓起勇气,穿过田埂走到老妇身边。
老妇见到霖时吓了一跳,白日里见到的神女竟会在深夜出现在农田间,拉着小孩下意识要给霖跪下,还是霖及时搀扶住老妇双臂才阻止了这出闹剧。
交谈中,霖得知这老妇的儿子儿媳相继出了意外离世,现在就剩这对祖孙两相依为命,农忙时节只有老妇一人忙活,之所以深夜还待在田中,也是想尽力多做些活,她的孙子能多点粮食吃。
霖出于怜悯,取下手上的手镯交给老妇,二人一番推搡,老妇才收下霖的好意。
在分别时,老妇还是跪下给霖磕了个头,说这样做不仅是因为这手镯,还要感谢神女护佑离岛安全,日子虽不好过,至少不用担惊受怕。
没有霖,他们这些的老弱病残幼在天灾面前,就只剩死路一条。
霖也是在这一天,明白了在离岛众人眼中,神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四
六百多年前,一艘巨大的船来到离岛附近,离岛海域生产的珍珠品质被外来的商人相中,于是,离岛和外面的世界有了往来。
商船的到来也为离岛带来了岛外的东西,钱财、知识、歌舞,亦或是“惊喜”。
商船来离岛的日期一向没有规律,可能一年会来几次,也可能几年才来一次。
离祭祀还有小半个月,一艘商船停靠在中心岛的海岸边,岛上的居民在同商人们协商珍珠价格的时候,一对行为古怪的年轻男女引起了岛民的注意。
正常情况下,外来者都是直接随人群去往岛民居住地,而这对少年少女刚下船就在沙滩上转悠。
少年一会拿着个八边形的木盘朝着四周晃动;一会又收起木盘,取下背上的木剑,手指在半空胡乱比划;一会用木剑翻动沙子。
反倒是这少女安安静静地待在少年身边,偶尔会取出手帕,帮少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侍卫看到这场景,第一时间汇报给安岚。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安岚还在检查霖近期琴练得怎样,他若无其事地离开后就派人去“请”这对少男少女,他则是先一步回家等人。
见到来人后,安岚先是打量一番对方,外表上来看,这对男女相貌相似,像是一对兄妹,除了少年身上带了些没见过的东西,就看不出他们有什么问题。
安岚开门见山地问:“不知二位为什么要在离岛上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能否告知我缘由?否则我只好请二位提前离开了。”
说完,屋内的侍卫拔出佩刀,作出防备的模样,准备随时听从安岚的安排。
少年将少女挡在身后,对安岚恭敬地行礼,说:“我们兄妹二人来此地并无恶意,在沙滩上的所作所为,只是想寻找这座岛上有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东西?”
“我们在找一只海妖,我妹妹的病需要用这海妖的内丹。”
安岚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年,少年也不卑不亢地看着安岚。
来离岛寻找东西,这是安岚第一次见有人找东西找到离岛来,数百年的时间里,从来只有离岛需要岛外的东西,来离岛的人也只需要离岛的珍珠。
更何况,还是找一只妖。
这样的话安岚自然不信。
“那我问你,是什么样的妖?要你们跑来离岛寻找。”
“一只能控制火焰的海妖,并且这火焰不会被水浇灭。”
安岚愣了愣,不会被水浇灭的火焰确实在离岛的海域中出现过,可按离岛的习俗来看,这样的火焰是神降下的,在这少年口中却成了受一只妖控制的。
“世上真的会存在你所说的妖?莫不是在欺瞒我。”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右手掐诀,在空中比划几下,他背上的木剑突然飞起,在屋内快速穿梭,木剑从桌上的花瓶上方飞过割断了花枝,剑身接着落下的花朵,带着花飞回少年面前。
少年指着花,小声念出咒语,花朵像蝴蝶一般轻轻飞回花枝,与花枝接触的瞬间,二者一起发出金光,等金光散去,二者合并在一起,和被割开前别无二致。
少年:“岛主,这个世界很大,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就像我能轻易施法一样,若您觉得这是障眼法,您大可亲自检查。”
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施法,安岚没被吓到是假,但他还是故作镇定,走到少年面前亲手触碰悬在空中的剑,在他的指尖碰到木剑的剑柄后,木剑缓慢绕着他周围飞行。
“这下岛主能相信我所说的是真的吗?”
安岚点头,问:“你要找的妖就在离岛吗?”
少年划手收回木剑,说:“嗯。”
安岚走回椅子边坐下,遣散屋里的侍卫,又命人搬来两张椅子给这二位兄妹歇息,待他们入座,这才开口:“我叫安岚,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二位。”
“我名黄默,来自一个修仙世家,这是家妹黄玥。”
说完,黄玥站起身,朝安岚行礼问好。
安岚起身,学着黄默的行礼姿势,回应黄玥。
二人坐下后,安岚说:“黄默兄弟在沙滩上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是为了寻找海妖的踪迹?”
“正是。”
“那可有办法抓住这海妖?”
“我应该没说过离岛这里真的有我们在找的海妖,安岛主怎么就问我抓妖的法子?”
黄默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说出的话却给安岚一种上位者的威压,让他一时想不出话把这事搪塞过去,他思虑再三,跟黄默说了离岛的传说。
听完传说,黄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愤怒的神情,转瞬间就散去,一旁的黄玥就不像黄默这样能快速控制好情绪,她眉头微蹙,眼中全是对献祭一事的厌恶。
黄默:“岛主放心,我有办法抓住海妖,不过我还需要准备一些法器,不知这段时间可否借住在岛上?”
安岚答应黄默的请求,派人安排黄默兄妹的住所,目送他们离去后,又叫人去检查祭祀仪式准备的怎样。
接到命令的侍卫目睹了全程,知晓黄默兄妹能解决困扰离岛这么多年的难题,心生不用再举办祭祀的念头,便壮着胆子问安岚为什么还要去检查。
安岚只和侍卫解释做事多一个备选总不会有错。
离岛受天灾危害近千年,今天在外人口中得知罪魁祸首是一只妖,安岚没法完全相信。
黄默能解决掉危害离岛千年的难题自是最好,若不能解决,不过是要他按习俗办事,让一个无辜的少女丧命……罢了。
一个人死总比一群人死要好得多。
●五
安岚将黄氏兄妹的住址安置在霖的住所附近。
白日里,黄默要外出炼制法器,黄玥一人待在屋里无聊,一次外出散步无意听到了琴声,寻着声音的来源,她找到了霖这里。
二人交际并无坏处,安岚和黄默就任由他们自由往来。
这天傍晚,霖刚演奏完最近新学的曲子,黄玥就如往常一样鼓掌。
起初,霖还能坦然接受黄玥的夸赞,如今二人关系亲近不少,她反倒会因这掌声感到不好意思。
“好了,别拍了。”
“这不是因为你弹的好听吗。”
说完,黄玥挪动身子来到霖身侧,挽着霖的手臂,说:“我还想听昨天你弹的那首,再弹一次嘛。”
霖轻拍黄玥的手背,黄玥识趣地收回手,乖乖坐在霖的身边。
对于这个来自离岛之外的同龄少女,霖始终没法招架住对方的撒娇,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她撒娇,这才导致黄玥一撒娇她就会服软。
又是一曲结束,霖怕黄玥又缠着她,立刻开口:“都快天黑了,你哥还不过来接你吗?”
“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吧,我再等一会,要是他还不来我就先自己回去吧,不然家里就没人做晚饭了。”
“那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吧,我去和顾婆婆说一声。”
霖起身要去找顾婆婆,但被黄玥一把拉住。
“不用了,现在和婆婆说有点晚,就不麻烦她老人家了。”
霖坐到黄玥身边,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不留你吃饭。”
“那就先欠着,我哪天来吃午饭。”
听到“午饭”二字,霖支支吾吾地说:“要不还是晚饭吧,中午岛主可能会来。”
“啊,看样子这顿饭吃不成了。”
“为什么?”
“因为晚上我的身体会出问题。”黄玥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又夹杂着一些悲伤,“霖,你还记得我和我哥来离岛是为了什么吗?”
“治病?”
黄玥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其实我没有生病,这是我家家传秘法导致的。”
黄玥简单地跟霖解释了缘由。
黄家本是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放眼整个修仙界,得道成仙的人屈指可数,能有超过五人的家族更是少之又少,黄家便是其中之一,这都归功于黄家的秘法。
可这秘法是万万不能被旁人知晓的,因为这是邪术——将他人资质转移吸收的邪术。
修炼邪术也是给自身埋下隐患,黄氏兄妹的父亲,当时的黄家家主就是吸收了黄玥的资质,身体没能承受住,就遭秘法反噬,失了心神屠杀身边亲信,又一把火烧了黄家,全家上下只剩黄默黄玥活了下来。
黄玥被夺走了资质,身体就落下病根,除了日常不能剧烈运动,每天夜里身体还会变得冰冷,严重时身体甚至会被薄冰覆盖身躯。
“被夺走资质就像被夺走身体内的火种,寿命也会比正常人短,除了等死,没有别的结局。”
听完黄玥的话,霖默不作声地握住对方的手,觉得这样做就能分走一些悲伤的情绪。
黄玥看着没什么事,就好像说的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对不起,把话题弄得太沉重了,这些事本该深埋在我心里,随着我的死一同消失在世上。”
霖觉察到这句话不对劲的地方,问:“你哥他不知道这些事?”
黄玥点头,说:“嗯,当时我被父亲杀人的样子吓到了,导致我失声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哥也就是个十岁的小孩,家里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被他知晓,还得照顾我,就更没有精力去了解这件事的原委,等我能说话都过去几年了,那时候我觉得真相太凄惨了,就自私了一回,没有告诉哥哥。”
“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这事就没人觉得古怪?”
“那邪术作为秘法,不可能被别的世家知晓,所以大伙都认定是我父亲修炼走火入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黄玥喝下杯中茶水,接着说:“事发三个月后,我的身体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症状,每天夜里身体会变得冰冷,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我的身躯与冰块没差别。”
“这种情况没办法医治吗?”
“没有。”
这句话说完,没人再主动开口,霖能察觉到黄玥现在极力克制着情绪,明白这种遭遇是真的找不着合适的人倾诉,才会告知给相识不过几面的人,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手背,试图分走一些伤感。
片刻的安静过后,黄玥接着说:“哥哥一直觉得我是生了怪病,发誓一定会治好我,一次,他在一本古书上找了到一副药方,这副药治疗的病症同我的状况相似,但需要用一只妖的内丹来做药引,可这妖早在千年前就被杀了大半,侥幸逃走的也销声匿迹了,哥哥不想错过为数不多的机会,就带着我寻找这妖。”
“那你们……”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她们一同转过头看向身后,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黄默。
黄玥起身来到黄默身边,黄默轻轻揉揉了她的脑袋,就被黄默给支开了,说是有话要单独和霖说,她只好先乖乖离开。
黄默走进屋,朝霖点头问好。
霖故作镇定地回了礼,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黄默共处一室,平日里交集也少,对方突然有话要说,不紧张才怪。
黄默先开口:“我不是有意听到的,但小玥说的话,希望你能跟其他人保密。”
霖点头。
“谢谢,还有一件事。”
黄默取下身上的包袱,松开绳结,把布料打开,六个银色的铁杵出现在霖的视野当中。
“祭祀那天,你可能会无意看到这些法器,到时候请不要随便碰,特别是颜色不一样的时候,碰了会死的。”
说完,他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一个铁杵突然飞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金色,漂浮在空中。
因为第一次亲眼见着别人施法,霖难免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双眼紧紧盯着金色的铁杵。
黄默在屋里的花瓶中取下一片绿叶,将绿叶扔到铁杵上,两样东西接触的一瞬间,一团火焰直接吞没绿叶,化作一团灰,黄默收回法术,铁杵掉下来后,慢慢变回原先的银色。
黄默像是怕霖没记住一样,又说了一次:“请记住,不要碰这些法器。”
霖从震惊中回过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黄默安静地收拾包袱,一边收拾一边问:“我想冒昧地问一下,平日里小玥都在和你什么?”
“基本就是在看我跳舞弹琴,闲下来会同我说说离岛外面的世界的事。”
“就这些吗?”
“嗯。”
黄默整理好包袱,直接背上,临走前开口:“如果小玥她说了不该说的,麻烦你当做没听到,我叮嘱过她不要随便介入你们这里的事,但我还是怕她意气用事,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要麻烦你了。”
“好。”
●六
今年,离岛的祭祀仪式照常进行。
按照习俗,当天未时,离岛现任岛主会带着一队送行的人来接神女。
除去岛主与神女,这支队伍一共由百人组成,五十五个壮年男子、十五个少女、十个妇女以及二十个童男童女。
队伍最前方安排了十个壮年戴上傩面,为队伍开道;五个男子跟着开道的人,每走一里就敲响手中的锣鼓;接着是妇女与儿童,每个妇女双手都会牵着一对儿童,由岛主带领着他们前进。
整个队伍最亮眼的部分莫过于最中间这部分,二十个妙容俊朗的男子分散在队伍两侧;一个少女手持香炉走在前方,两个少女手拿花枝跟着,她俩斜挎着装满花瓣的竹篮,时不时就取出一把朝空中撒,表示神女是焚香踏花而来;一个少女跟在神女身侧持伞遮阳,还有两个少女跟在神女身后;剩下的九个少女安排在中间部分的末尾,排列有序,静静地跟着。
队伍末端,就剩剩下的二十个壮年,他们负责搬运珍珠、神女的乐器以及祭品。
整支队伍从神女的住所出发,围绕整个中心岛游行一圈,最终来到海边的祭台上,这时正好太阳落下。
仪式开始,先是巫祝在祭台上进行祝词,岛主再带着神女踏上祭台,待神女为神明献上第一支舞,也是最后一次为离岛跳祈福的舞,送行队伍中戴着傩面的男子就会将神女送到小船上,他们合力将小船推进海中,目送神女随着海浪离去。
小船在众人的视野中消失,整个祭祀仪式这才结束。
今年,离岛的祭祀仪式变了样。
霖离开住所的时候临近夜晚,来接她的只是安岚的一个下属,她被急匆匆地推上了马车,问人什么情况也没得到回答,就这样云里雾里地被带到祭台。
祭台这里也是人烟稀少,整片沙滩上只有零星几人,若不是安岚就站在祭台上,霖甚至怀疑今天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她走上祭台,想要问安岚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今天的仪式和以往的不一样,安岚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让神女为离岛跳上最后一支舞,随即转身离开。
没等霖问清状况,在场唯一的乐师立刻敲打鼓面,她怕节外生枝,随着鼓点开始起舞。
随着舞蹈动作渐渐慢下,鼓声戛然而止,霖也跟着停下,在场除了她空无一人,不安慢慢占据了她的内心,第一反应就是要离开这里。
当她走到祭台边,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伸手在空中摸了摸,就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将整个祭台围住。
或许是祭祀仪式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
霖这样安慰着自己。
毕竟她今晚就是要献给神明的。
根据霖的认知里,她需要乘着一艘小船驶入大海,现场却没有见着,她觉得总不能游进大海,加之无法回到沙滩上,就在悬于海面的祭台边上坐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段无聊的时间里,霖脱下繁重的外套,取下身上的首饰,在祭台上练习了一直没能跳好的舞蹈,现场都没有发生其他事情,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打发时间,只能静静地看着海面。
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出现一点亮光,这点亮光引起霖的好奇,她注视着,看着亮光朝她慢慢靠近,一道黑影逐渐清晰。
等这黑影靠近些,霖才发现这是有人正划船过来,心想或许这是神明派使者来接她,急忙开始整理着装,取下首饰倒是个容易得事情,现在没有铜镜,要戴好头上的饰品可不容易。
越是着急的情况越容易出岔子,在整理头饰的时候,袖口被发簪上的饰品,随着手臂落下,发簪也一并落下,精心打理的发型瞬间散开,头饰全掉在祭台上。
霖错愕地看着祭台上的头饰,心想这下彻底完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霖。”
寻着声音的来源,霖看到了小船上的三火,她愣了愣,不可置信地开口:“三火?”
“我来接你了。”
说完,三火朝霖伸出手,示意让她上船。
霖还未做出反应,一道金光突然从她脚下冒出,她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在光芒不再刺眼后才放下手,见三火也像她一样用手挡住双眼。
奇怪的是,她看到三火手臂上,有鱼鳞一样的东西覆盖了部分皮肤,等三火放下手,三火的眼睛下方也有小范围的鱼鳞,让她觉得,这些鱼鳞原本就长在三火身上。
“快走。”
黄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手持木剑,径直朝三火刺去。
三火手中冒出火团,毫不犹豫地丢到黄默面前,在空中炸开。
又是不曾想到的意外,霖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呆愣在原地,直到安岚拉着她的手臂往身后走才回过神来,太多的疑问占据了她的思绪,最后却只形成一个问题,她问安岚:“岛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除妖。”
妖?
「我觉得应该是要妖怪弄出来的。」
「这药需要一只妖的内丹来做药引。」
霖想起那晚出海三火说的话,联想到黄玥同她说的事,她突然就想明白一些问题。
所谓的天灾并不是神的怒火,而是由一只妖引起的,这妖就是三火。
安岚知道黄氏兄妹来离岛的意图,没有驱赶他们也是默许他们抓妖。
黄氏兄妹的药方需要一只妖的内丹,他们找的妖是三火。
他们要杀了三火。
那些夜里,同她说话解闷的少年就要被杀了。
霖用力抽回手腕,想要挣开安岚的手,说:“不行,不能让黄默……”
“不能?”
安岚回头盯着霖,说:“离岛数百年都遭受着这妖的迫害,每六十年就得举办一次祭祀,现在有人能处理掉这个麻烦,你却说不能。”
“这些事还有没弄明白的地方……”
“这一切都弄明白了,”安岚再一次出声打断,他的语气同往日一样冷静,却带着一丝怒意,“霖,你不要忘了你是离岛的神女,没有黄默,你今晚就要被献祭给妖怪了,现在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要懂得珍惜。”
安岚用力拽霖的手腕,霖一个踉跄倒在祭台上,倒下时,她看到了祭台边上的有一个小沙堆,沙堆发出的光比法阵亮。
现在,霖明白同安岚解释是无用功,她刚站起来,就被人拦腰抱住,一瞬间,她双脚离地,被人扛在肩上。
安岚一声令下,扛着霖的侍卫就带着霖离开祭台,回神女的住所。
●七
霖刚被侍卫带走的一段距离,一路上她都在尝试挣脱开对方的禁锢,侍卫被她弄烦了,直接把人丢地上,一句失礼,取下随身带的鞭子,要把霖给绑了。
“谁在那里?”
霖在挣扎间,听到了小雀的声音,她下意识大喊,想要唤小雀过来帮忙。
侍卫连忙捂住霖的嘴,可惜小雀听到了霖的呼喊,她循声找来,正好看到霖被侍卫按在地上,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用力冲来把侍卫给撞开。
霖趁着这个空档,抓起旁边的石头,毫不客气砸向侍卫的脑袋,直接把人给打晕过去。
小雀扶起霖,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霖没有回答,她没多余时间思考小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身就朝祭台跑。
她要回去阻止黄默杀死三火。
小雀没有得到霖的回答,盲目地跟着霖一起跑。
二人还没赶到沙滩,一道火光似阳光一般照亮地面,随后一声巨响,等周遭安静下来,霖抬起头,看到空中飘着的几团火球炸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空中穿梭,轻松地躲开火球的爆炸。
不用想也知道这道白影是黄默,顺着黄默前进的方向看去,霖很快就看到了被火焰覆盖半身的三火,三火掌中冒出火光,形成火球就朝黄默扔,却没有一个击中黄默。
不祥的预感占据霖的内心,空中断断续续传来的爆炸声像一声声呐喊,不停催促她要赶紧回去,她不顾夜里看不见,直接扎进植被茂盛的小路,用尽全力朝沙滩赶去。
等霖从小路里冲出来,抬头看空中的战况,见黄默身周泛起金光,形成一把剑的模样,剑尖朝三火面前的屏障径直刺去。
电光火石间,地面的法阵发出更强烈的光芒,为三火抵挡伤害的火墙突然化作硝烟散去,剑光直接穿过三火的身体,夜空中的那抹火红就这样消失,一个身影从空中径直落下。
黄默御剑向下飞,接住下落的三火,带着三火回到沙滩。
霖赶到沙滩,看到的就是黄默用剑抵着三火脖子的背影,她看不清三火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三火的不甘。
至此,三火和黄默之间的对决有了结果。
霖想要冲到三火面前挡住他,但理智占据了主导权,面对实力悬殊的黄默,她知道挡在三火前面是起不到作用的,可又没其他办法说服黄默。
一切就像来到尾声,在场所有人只能按故事既定的发展推进。
这样,困扰离岛近千年的“天灾”就此结束,除妖师兄妹苦苦寻求的药引就有了着落,甚至,今晚要献出性命的神女也能捡回一条命。
好像除了有只妖即将被杀死,对所有人来说这就是一件好事。
偏偏变数出在“不守规矩”的神女身上,神女夜里独自翻过高墙,在海边结识了“祸害”岛屿的妖,相处中发现这妖性子与常人无疑,说是本性善良也不为过。
妖曾经跟神女说过灾祸的真相,却被神女否认了,现在神女大致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觉得当时自己只要相信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若是妖死了,她也算凶手。
慌乱中,神女下定了主意。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火和黄默这边,霖来到祭台旁,找到倒在祭台上发现的那个沙堆——黄默埋在沙子中的铁杵,她记得那天傍晚黄默给她的说的话,但这是唯一能救下三火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拔出铁杵。
一瞬间,血泪从霖的眼中涌出,划过脸颊落下,一口黑血喷出,霖没了力气支撑身体,双腿一软倒在沙滩上。
法阵在铁杵被拔出的时候消散,黄默作为布阵者最先知晓,法阵被破坏对他身体造成了反噬,心口突然疼痛,嘴中吐出鲜血,他用左手捂着胸口,用力保持右手持剑指着三火的动作。
那日他还亲自示范接触铁杵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居然会有人不顾生死破坏法阵,片刻的诧异占据了他的大脑。
也就是这短暂的停顿,三火感受到那道无形的压制着他的力量消失,剩下的一点妖力能在体内流转,足以支撑他逃走。
三火抬起手,掌中生出火焰,在二人之间炸开。
爆炸将黄默震开,三火准备抓住这个时机想要逃走,少女的尖叫声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霖!”
小雀不停摇晃霖的身体,觉得这样做就能将霖唤醒,可惜霖已经投入死亡的怀抱,没了生息。
黄默发狠瞪着霖的遗体,他万万没想到破坏法阵的人会是霖,他始终觉得离岛的神女和他是站在一边的,只要杀了海妖,她就能捡回一条命。
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功夫细想对方的动机,没了法阵的加持,就没了击败海妖的必胜把握,他站稳身形,想要抓紧时间用剑刺穿海妖的胸口,可他低估了法阵的反噬,又一口鲜血喷出,直接跪下。
同时,三火化作一道红光从黄默身侧穿过,来到霖身边。
小雀见到有非人特征的三火,她第一反应就是挡在霖的遗体前,质问对方要做什么。
三火没搭理小雀,他死死盯着霖的脸,骇人的黑血占据了霖的小半张脸,他只想赶紧带着霖回去,直觉告诉他精通医术的阿姊一定有办法。
他伸手想抱起霖,见小雀没有让开的意思,这才开口:“让我带她走,阿姊一定能救活她的。”
听到三火说能救霖,小雀愣了下,还是让开,看着妖怪抱着霖离开。
二人刚离开沙滩,一道剑气径直飞向三火后背,他没有防备直接挨了这招。
现在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留下来缠斗,用尽全力,飞离现场。
黄默站起身喘着粗气,双眼因充血而泛红,法阵的反噬还没结束,又强迫自己挥出这一剑,他的身体裂开几道吓人的伤口,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浸湿衣服,给白色的上衣染出几处鲜红的花。
看着三火加速飞走,他的理智彻底消失,内心不断告诉他不能看着海妖离开,不然妹妹很快就要离开他了,他唯一的家人也要离开他了。
木剑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接着黄默飘到空中,他举起剑,口中念念有词,木剑上的金光变得刺眼,留在沙滩上的侍卫也散发出金光。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有人发出惨叫,肉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直至变成一具干尸倒下,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不约而同地朝后边逃跑,但没一人成功逃离。
躲在树林里的黄玥急匆匆跑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听黄默的安排,她没有想到她的哥哥为了治好她,这份执念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趋势,就连普通人的姓名也没发过。
现在看来,没有告诉黄默当年的真相是错的,她深知现在说了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但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害,她对着天空,大声喊出:“哥!我不是生病了!是父亲夺走了我的资质!”
听到黄玥的话,黄默明显愣住了,木剑上的光瞬间散去,法术消失,他飞回黄玥身边,像是刚才听错一样,问:“你说什么?”
“父亲用秘法夺走了我的资质,他承受不住遭秘法反噬,这才杀了大家,而我身上的症状,是被夺走资质留下的病根。”
黄默不可置信地看着黄玥,试图找到黄玥骗他的证据,随即他咳出一口黑血。
在祭台周围布下的法阵是用来散去海妖法力,法阵被破坏了,布阵者会遭万剑刮心之痛;吸收别人寿命从而暂时强化自身法力,这是禁术,施法者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死前得知这样的真相,黄默只觉得这一切真是荒谬,他无助地笑了,却比哭还难听。
但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在黄玥之前离开,能先去打探一下地府的情况,等黄玥也去了,他又能保护相依为命的妹妹了。
不过,最先死去的人还是黄玥。
黄玥抱住黄默,与他作最后的分别,身体突然发出亮光,身体像沙砾消散。
修仙世家的小姐,自幼就能接触到记载法术的书籍,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需要借助法力就能用的法术当然也有记录,她现在就在施法。
可以化解所有法术的法术,代价是施法者的灵魂。
“对不起,是我太单纯,太贪心了,如果早点告诉你真相,至少你能平安度过余生。”
看着自己妹妹在面前消散,黄默内心最后一点光亮也磨灭了,他不断挥手去抓消失在空中沙砾,偏偏这沙砾会从他的指缝间飞走,无论他怎么做,就是没办法阻止沙砾消失。
他跪在沙滩上,歇斯底里地呐喊。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他看不清,一个侍卫拉弓瞄准了他的胸口,咻的一声,一只箭刺进他的胸口。
●八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座陌生的小岛上。
往昔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想要活下来,就要不停地逃跑。
上岸采药的白芨阿姊在岛上捡到了我,她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去,并给我取了新名字,焱。
刚开始,我没法适应海底的生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和“族人”们长得不一样,除了身体有部分皮肤被鳞片覆盖,鱼鳍代替了他们的耳朵,脖子上长了腮,年纪小的还没发变出双腿。
可以说,不是身上也长了鳞片,能在水中自由生活,我和阿姊提到的“人”没有区别。
族人们待我很好,渐渐地我也适应了生活在海里,每日除了修炼,还会陪阿姊到陆地上采些药材。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变故得从我能在海中控制火焰那天开始说起。
对于大家来说,我能在海中凝聚出一团火焰是件好事,强大的力量能保护我们不受外敌迫害,我也顺理成章加入护卫队。
同样的,这也是一件坏事,强大的力量能杀到外敌,亦能伤到身边的人。
九百六十年前的七月初一夜晚,我的妖力失控了,火球不受控制地从我身躯里冒出,它们飘向天空,在空中炸开,大量妖力流失,我的身体承受不住晕过去,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
海中的族人没有受到危害,但海面上的小岛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我来到其中一座小岛,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焦土,人类躲在高山上哭泣。
这件事让我失落了一段时间,我想向被我伤害到的人类赎罪,可除了这骇人的火焰,我就没有会的法术了。
我离开了护卫队,将全部的精力用在修炼上,让自己能更好地控制妖力,觉得这样做,以后就不会出现妖力失控的情况。
六十年后,我才知道是我高估了自己,或者说这是诅咒,我的妖力再次失控了,只是这次我没有晕倒,被火焰波及到的范围比上次要小一点。
阿姊开始研究我的身体,想要找到我妖力失控的原因,她是全族唯一精通药理的妖,我相信她能找到办法。
过了快六十年,阿姊也没有找到原因,眼看失控的日子越来越近,阿姊提议到海底的玄冰洞内过一夜,用寒冰抵消我体内的火焰。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同阿姊去了玄冰洞,万幸,在环境的帮助下,妖力虽有波动但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刚过一道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岛上的人类用少女进行祭祀,起因就是我的火焰。
他们觉得,这火焰是神的惩罚,只有这样做,才能免去天灾。
我救下了在海上漂泊的少女,要将少女送回去的时候,少女央求我不要这样做,她说就这样回去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等着她,她已经经历了一次,不想再回去受苦了。
少女的泪水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护送她去了大海的另一边,在陌生的土地上停下,少女没有犹豫,踏上陆地,同我告别后离开了。
在我回去后,我隐藏了身上的鳞片,去告诉那些人真相,觉得这事到此为止,换来的,只有那些人的骂声。
我的言论,在他们看来,是对“神”的亵渎。
不然,那晚为什么没有降下“天灾”。
在我要忍不住用火焰证实我的说法时,阿姊赶来制止了我,并把我带回海中。
我询问阿姊为什么不让我自证,阿姊告诉我,这样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人类知晓天灾的真相后,是会回到之前的生活,还是将我视作神明,将我供在高台,信仰的改变必定引发新的问题,陷于中心的我,注定没法独善其身。
就这样,每六十年的七月初一,我会在玄冰洞内待一夜,等到第二天,帮被“献祭”的少女找到新的归处。
慢慢的,这也成了平淡生活的新鲜事,岛上的人类称少女为“神女”,每个神女的性格都有不同,了解她们的习性,这样护送她们离开的途中,也能同她们说上几句。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我养成了观察神女的习惯。
直到今年,这次被选中的神女有些不一样,最明显的一点,她会在深更半夜翻墙跑出来,至少前几任神女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神女反常的行为让我对她产生了兴趣,甚至产生了接触她的念头。
在确认她会跑出来后,我施法变成普通人模样,在她必定会去的海边等待,只是这样做有些唐突,关键时刻还真没想好该怎么同她说上话,反倒是她主动和我搭话,说要借走我的草鞋。
我也顺势假扮成一个普通渔夫,同她有了交集。
在相处中,我发现霖是个很特别的女生,她好像完全不害怕要被献祭一样,待人温柔,偏偏又会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让她帮忙解释这近千年的误会。
我的内心再次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在最后一次和霖独处,我问她,为什么觉得祭祀会流传下来,她的回答与我以往听到的没有区别,我在想,会不会是我看错了,她不是能帮我说清真相的人。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委婉地告诉霖真相,她只觉得这是笑话,并转移话题,无论我怎么说,她都没有要接着聊下去的意愿。
那么,我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让霖离开,只要离岛不能献上神女,那天灾就成了笑话。
我提出带她逃走,我坚信她一定会同意我的提议,因为之前那十四个少女都没有拒绝。
可霖拒绝了,并告诉我,保护离岛上的人,是她作为神女的责任。
这个答案跟我的猜想完全相反,甚至我就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人坦然接受死亡,只因这是责任所为。
那一晚分开后,霖再也没有逃出来了,我也没有再同她见面的机会了。
这样的人类,我活了千年也没见过。
我认定,霖会是那个帮我结束祭祀的人。
既然祭祀仪式还会举行,那我就带着霖安全地回去,向离岛的所有人证明,祭祀是错的。
我和阿姊说了我的决定,阿姊没有阻止我,她觉得这事也快有一千年了,既然有机会处理,那不妨就按我的想法来办。
我问了阿姊,这么多年下来,对于我妖力失控这件事,她有没有新的发现。
因为在想到霖会在海上孤苦地漂流一夜,我有些于心不忍。
阿姊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早在我第一次进玄冰洞的时候,她就意识到是寒冰抵消了我释放出来的妖力,只要将我的妖力散去,这样我就不用再进玄冰洞了。
一直没告诉我,是因为不清楚散去妖力后我会出现什么状况。
我花了点时间让阿姊帮我制药,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阿姊终于答应了。
所有的改变都会在今年的七月初一发生。
七月初一,我服下了阿姊的药丸,阿姊控制了剂量,我的妖力没有完全散去,还能照常控制火焰,就是威力比不过平常,这样也够了。
我背着阿姊提前去接霖,出了海面,我找到之前用的小船,想先以正常人类的模样出现在霖的面前。
一路乘船来到中心岛,我才见到了霖,没有亲眼见过祭祀仪式,在我看到霖坐在祭台边的时候,我还有些失落,在同霖聊天的那段时间,霖说过仪式很壮大,可实际看到的跟我想的不一样。
只能先接上霖了。
今晚最大的改变也在这时出现,祭台出现了一个削弱我妖力的法阵,还有一个会法术的少年,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跟他打了起来。
少年出招狠厉,每一下都想至我于死地,我只能调动剩下的全部妖力反抗。
几番交手,我输了,击败我的少年把我带到沙滩,要杀了我。
可在他下手前,他突然吐了口血,我也感觉到被压制的妖力回到体内,我看准机会,准备逃走,少女的惨叫打断了我的行动。
因为她喊了霖的名字。
我看到了死去的霖,一旁还有一个铁杵,我意识是霖破了少年的法阵,代价就是她自己。
我第一反应就是带霖去找阿姊。
带着霖成功逃走后,我回到海底,求阿姊帮忙救救霖,阿姊说这个人死太久了,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在万念俱灰之际,阿姊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救霖,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因为没有霖破坏法阵,今晚死的就是我。
让死去的人类吐下妖的内丹,使其变成非人非妖的存在,这样就能让这个人类活过来。
这是阿姊告诉我的办法。
妖失去内丹,会陷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虽然不是死,下场却和死没区别。
思索再三,我把内丹给了霖。
这样,一切的过错就都结束了。
●九
天亮了,霖从睡梦中醒来。
又是七天过去,该带三火去晒晒太阳了。
白芨说过,妖虽属阴,但世间万物都要遵守阴阳平衡的准则,所以得定期带三火到阳光下补充阳气。
霖吞下三火的内丹也快有六十年了,这段时间她和三火居住在一座没人的小岛上,除了照顾三火外,她把海妖们收藏的医书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让三火醒过来的办法。
今天,把三火搬到海边上,她萌生了一个念头,既然这里找不到让三火醒过来的办法,那就去其他地方看看,就像当年的黄氏兄妹一样,在离岛找到他们需要的三火。
白芨送来吃食的时候,霖已经把包裹收拾好。
“终于放弃了吗?也是,都快六十年了。”
“哪有,我要把三火带上。”
白芨诧异地看着霖,就像听到什么骇人的话一样,问:“你当真不想放弃?”
霖点头。
白芨无奈地摇摇头,当年霖吞在三火的内丹,三火的记忆就涌入霖的脑海中,离岛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缕清,按她对三火的了解,三火肯定不会怨霖的。
所以她一直在劝霖放弃。
现在倒好,一个“半妖”要带着个妖四处游历了。
真是两个倔驴。
白芨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让他再晒会太阳就走。”
白芨没多说什么,放下食物准备离开。
“白芨姐。”
霖出声叫住白芨。
“我一定会让他醒过来的,到时候我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三火的。”
白芨苦笑,说:“都说我,我取的名字是叫焱。”
“我喜欢叫三火。”
白芨离开了。
霖也同说的一样,过了一个时辰,就弄出一艘小船。
带着三火出海后,霖望向前方,对于陌生的土地,她多了一丝期待,在那里一定有她需要的东西。
更新时间:2025-06-11 19:4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