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夜惊魂
凌晨三点。
雨,终于砸了下来。积蓄了一整天的闷热湿气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撕碎,冰冷的雨点像密集的弹珠,狂暴地敲打着警局灰扑扑的玻璃门,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门外的世界在惨白路灯的光晕里扭曲、变形,仿佛沉入了浑浊的水底。
砰!
厚重的玻璃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气猛地灌了进来,几乎掀翻了门边值班台上几张薄薄的寻人启事。一个男人踉跄着扑了进来,仿佛被这风雨撕扯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狼狈不堪地撞在冰冷的接待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值班的小警察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待看清来人,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眉头随即拧紧。
男人浑身湿透,深灰色的外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沉重地往下坠着,不断有水珠滴落,在他脚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头发紧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下巴汇成细流,狼狈地往下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是一种失血的青紫色,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我…我妻子…”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林晚…林晚她…失踪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小警察,那眼神里混杂着极度的恐惧、绝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找…找不到她了!快!快去找她!”
小警察被他眼中的绝望慑住,心头也是一紧,赶紧站起身:“先生,您别急,慢慢说!您妻子什么时候不见的?叫什么名字?”
“林晚!林晚!”男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接待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的哭腔,“她叫林晚!前天晚上…前天晚上她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两天了!整整两天了!你们…你们必须找到她!必须!”
他激动得身体前倾,袖口随着他挥舞的手臂向上滑了一截,露出手腕。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抓痕赫然横亘在他苍白的手腕内侧,皮肉微微翻卷,在警局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先生,冷静!冷静点!”小警察试图安抚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道伤痕吸引,职业的警觉悄然升起。他一边示意男人坐下,一边迅速拿起内线电话:“郑队!郑队!有急事!失踪案!”
男人仿佛没听见,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裤脚上沾满的、已经半干半湿的暗红色泥块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了一些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几处突兀的污迹。那泥土的颜色非常特别,不是城市里常见的灰黑,而是一种粘稠、厚重的暗红,像凝固的血。
不到一分钟,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出现。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正是刑侦队长郑国锋。他扫了一眼现场,目光迅速在男人湿透狼狈的身影、地上的红泥点以及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抓痕处停留了一瞬,眼神骤然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郑国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报警男人失控的情绪。
“郑队,这位先生报案,说他妻子林晚,前天晚上失踪了。”小警察快速汇报。
郑国锋点点头,目光转向男人,语气放缓,却带着审视:“先生,我是刑侦队长郑国锋。您贵姓?”
“李维…我叫李维…”男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恐惧。
“李维先生,”郑国锋示意他坐到旁边的长椅上,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隔着一点距离,“别急,把情况详细说清楚。林晚女士,前天晚上具体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因为什么原因外出?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有没有和谁联系过?”
他的问题精准而连贯,像手术刀一样切入核心。
李维身体微微发抖,双手无措地搓着湿冷的裤腿,留下更多湿痕和细微的红泥粉末。“前天…就是大前天晚上,大概…大概十点多吧?她…她说她大学时最好的闺蜜突然来本市出差,临时约她出去喝杯咖啡,叙叙旧。就在…就在市中心那个‘蓝调’咖啡馆。”他语速很快,带着回忆的混乱,“她…她当时挺高兴的,还特意换了条新裙子…出门前没什么不对…真的!”
“闺蜜?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有吗?”郑国锋追问,眼神锐利。
“叫…叫王婷!对,王婷!”李维用力点头,随即脸上又布满焦虑,“可…可我没有她的电话!林晚手机里应该有!但…但林晚的手机也不见了!她出门就带了手机和一个小包!”
“你妻子出门后,有联系过你吗?”郑国锋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有…有!”李维急忙道,“大概十一点半左右,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语音,说…说和王婷聊得很开心,咖啡馆要打烊了,她们准备换个地方再坐坐,让我别等她,先睡。”他的声音忽然哽住,眼圈瞬间红了,“那就是…就是她最后的消息了…后来…后来我再打电话,就一直关机…关机到现在!”
“所以,”郑国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李维苍白的脸,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大前天晚上十一点半收到那条语音之后,你就再也联系不上你妻子,直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超过四十八小时——你才想到来报警?”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显得更加清晰刺耳。
李维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她可能是和王婷聊得太晚,手机又没电了…她们…她们关系特别好,以前也偶尔会这样…彻夜长谈…”他的解释苍白无力,眼神慌乱地躲避着郑国锋洞悉一切的视线,“我…我昨天白天打了很多电话,还是关机…我…我去她常去的地方找过…也…也试着问过她几个朋友…没人知道…我…我以为她今天会回来…可…可等到现在…天都黑了…雨这么大…我…我真的怕了…我…”
他双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低吼,身体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那份绝望和恐惧,看起来无比真实。
郑国锋沉默地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反复刮过,没有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手腕上的抓痕,裤脚上粘稠的暗红泥,还有这迟到的、充满漏洞的报警…所有的疑点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思维。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李维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款式简单的铂金婚戒。
“李先生,”郑国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深沉,“请把那位王婷女士的姓名、你妻子最后出现的地点、你们家的住址,以及所有你尝试寻找过的地方,都详细写下来。小王,”他转向小警察,“带李先生去旁边做一份详细的笔录,越细越好。”
“好…好的…”李维失魂落魄地应着,被小警察搀扶着走向旁边的询问室。他脚步虚浮,湿透的背影在空旷的警局大厅里显得格外单薄凄凉。
2 红泥迷踪
郑国锋站在原地没动,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那暗红色的泥土…他太熟悉了。城西正在大兴土木的科技产业园开发区,新挖开的地基深处,就是这种独特的、富含铁质的黏稠红泥。市区其他地方,绝无仅有。李维裤脚上的泥点,带着雨水稀释后的特有质感,显然是最近才沾上的。
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抓痕…是挣扎的痕迹吗?两天后才来报案…这拖延本身就透着浓重的不祥气息。是恐惧?是内疚?还是…在掩盖什么?
郑国锋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技术科小陈,是我。马上查一下一个叫林晚的女士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基站位置。还有,重点排查城西科技产业园开发区一带,尤其是前天晚上到昨天的监控…对,现在就要!”
刚挂断电话,询问室的门开了,小警察拿着笔录本快步走出来,脸色有些异样,凑到郑国锋耳边压低声音:“郑队,笔录做了。李维说林晚出门后,他因为太累,吃了片安眠药就睡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林晚没回来,电话关机,他以为手机没电…下午出去找过,没找到,晚上又在家等…今天白天也找了一天,去了林晚工作的图书馆、常去的健身房、美容院…还有那个‘蓝调’咖啡馆,店员说前天晚上十一点左右确实有两个女人离开,但没注意去向。他…他情绪非常不稳定,一直在抖,反复念叨‘她不会有事’‘都怪我’…”
“安眠药?”郑国锋眼神一凛,“问清楚药瓶在哪了吗?”
“他说就在床头柜抽屉里,普通的助眠药,还剩大半瓶。他说他睡眠一直不好。”小警察回答。
郑国锋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询问室紧闭的门。李维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恐惧,如果是伪装,那这演技未免也太惊人了。可那些疑点…像一根根细针,扎在郑国锋的直觉上。
就在这时,警局大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更强的冷风和雨气。一个穿着“迅风快递”制服的年轻小伙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面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请问,李维先生在吗?有他的加急件!”快递员大声问,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询问室的门几乎是瞬间被拉开。李维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断的惊惶:“我?我的快递?谁…谁寄的?”他下意识地看向郑国锋,眼神里带着求助般的询问。
郑国锋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地点,一个寄给刚刚报警丈夫的加急快递?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快步上前,声音不容置疑:“我是警察。这个件,我们需要检查。”
快递员愣了一下,看了看郑国锋严肃的脸,又看了看李维苍白失魂的样子,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把文件袋递了过去:“呃…好…好的。麻烦签收一下。”他递过签收板。
郑国锋没有接签收板,直接接过了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入手很轻。封口处贴着“加急”的标签,寄件人信息栏一片空白,只潦草地打印着收件人“李维”的名字和警局的地址。邮戳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是本市今天的邮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文件袋上。大厅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李维更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袋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即将引爆的炸弹。
郑国锋戴上橡胶手套,动作沉稳而利落。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口边缘撕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的混合气味飘散出来——消毒水的刺鼻,包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般的腥甜。
他的手指伸进去,触碰到一个更小、更硬的物体。拿出来。
那是一个透明的、带封口的厚塑胶袋。
塑胶袋里,赫然躺着一截东西。
惨白的灯光下,那截东西呈现出一种失去生机的蜡黄色。它被齐整地切断,断口处的皮肤和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茬。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涂着已经有些剥落的、淡淡的樱花粉色指甲油。
这是一截人的小指。
嗡——
李维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窗外的暴雨。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挤出一种“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无法置信地粘在那塑胶袋里那截属于他妻子的断指上。那熟悉的指甲油颜色,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瞳孔。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绝望。他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跳起来,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双腿瘫软,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头,手指深深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晚晚…晚晚…”破碎的、带着血沫般的名字从他齿缝间溢出。
小警察也被这骇人的景象和反应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快递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签收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只有郑国锋,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他稳稳地托着那个装着断指的塑胶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没有放过李维崩溃反应的任何一个细节——那极致的惊恐和痛苦,真实得令人窒息。但这真实,反而让郑国锋心头疑云更重。
3 断指之谜
他小心地将塑胶袋举到眼前,透过透明的材质,仔细审视。断指…小指。切口异常平整,像是用非常锋利的工具一次性切断。指甲油…林晚的。除了这些,塑胶袋里空空如也,没有字条,没有任何能指向寄件人的信息。他翻转袋子,目光落在断指根部。
那里,套着一个东西。
一枚铂金戒指。款式简洁大方,和李维手上戴的那枚婚戒,几乎一模一样。戒指紧紧地箍在断指的根部,卡在指关节稍下的位置,仿佛被强行塞进去,与那蜡黄僵硬的皮肤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对比。
郑国锋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猛地转向瘫坐在地、痛苦蜷缩的李维。
他的左手,因为用力抱头而暴露在灯光下。那无名指上,同样戴着一枚铂金婚戒。此刻,那枚戒指的位置…郑国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枚戒指,没有安安稳稳地戴在无名指的指根,而是…卡在了无名指的第二指节处!因为李维用力抱头、手指蜷曲的动作,戒指被指关节顶起,悬在了关节上方,距离指根还有一小段明显的空隙!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郑国锋的脑海,冰冷而清晰。
他猛地举起手中装着断指的塑胶袋,动作决绝而凌厉,几乎要怼到李维的眼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穿透了李维的呜咽,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李先生!”郑国锋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看清楚了!”
他指着塑胶袋里那截断指根部紧紧箍着的铂金戒指,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李维的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妻子的戒指,是戴在指根的!牢牢卡在指根的位置!”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食指如刀锋般直指李维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悬在指节上的婚戒,“而你的戒指——”
郑国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
“——为什么会卡在第二指节?!”
轰!
李维的哭声和呜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抱着头的手臂僵在半空,身体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尊骤然失去生命的泥塑。惨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深处,刚才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击碎、搅乱——那是纯粹的、赤裸裸的惊骇!仿佛灵魂深处某个最隐秘、最黑暗的角落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刺眼欲盲的强光狠狠照穿!
他下意识地、触电般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枚铂金婚戒,确实…悬在第二指节上,没有戴到底。他又猛地抬头,看向郑国锋手中塑胶袋里那截断指根部卡得死死的戒指。
一种无法形容的荒谬感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什么,想发出声音,但喉咙里只挤出“嗬…嗬…”的、漏气般的气音。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表情在极度的震惊、茫然和被揭穿般的慌乱中疯狂变幻。
“我…我…”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眼神疯狂地闪烁,不敢与郑国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对视,“不是…戒指…我…我不知道…它…它滑上去了…对!是滑上去的!刚才撞到墙…滑上去的!”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干涩嘶哑,试图把悬在指节上的戒指往下撸。
可越是慌乱,手指越是僵硬不听使唤,戒指反而卡在指节上纹丝不动。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
郑国锋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压迫感,步步紧逼:“滑上去的?李先生,人的指关节,尤其是无名指指根关节,是手指最粗的部位。戒指一旦戴过指根关节,除非手指极度肿胀或者戒指严重变形,否则绝不会轻易‘滑’到上面纤细的第二指节!这不符合生理结构!”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入李维慌乱的眼睛:“而且,如果这枚戒指是你日常佩戴、尺寸合适的,它只会安稳地待在指根。只有一种情况——”
郑国锋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
“——当这枚戒指的主人,手指因为某种原因,比如…死亡后短时间内的僵硬肿胀,指根关节变得比平时更粗壮时…原本戴在指根、尺寸刚好的戒指,才会在尸僵形成后,被肿胀的指根关节死死卡住!再也无法取下!”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如冰锥般钉在李维脸上:
“而活着的人,手指是灵活的,关节不会异常肿胀。尺寸合适的戒指,只会戴在指根,绝不可能自己‘滑’到第二指节卡住!”
“除非,”郑国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宣判,“你现在手上这枚戒指,根本就不是你自己常年佩戴的那一枚!它…是刚从一具已经出现尸僵、指根肿胀的尸体手指上,强行撸下来的!所以它现在只能勉强卡在你的第二指节,根本无法戴到你自己的指根!”
4 尸僵之戒
“你手上的戒指,属于死者!属于林晚!”
“而你自己的戒指…在哪里?!”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不——!!!”李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狂和绝望。他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爆发出一种与其虚弱外表完全不符的、野兽般的巨力,狠狠撞开试图上前控制他的小警察!
“不是我!我没有!你们懂什么!!”他嘶吼着,双目赤红如血,脸上是彻底崩溃的狰狞,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警局大门,仿佛外面那狂暴的雨夜才是唯一的生路。
“拦住他!”郑国锋厉喝,同时身形如电,一个箭步上前。
小警察也反应过来,忍着被撞开的疼痛,再次扑上。
李维状若疯虎,拼命挣扎撕打,湿透的衣服被扯得凌乱不堪。混乱中,“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李维左胸位置的衬衫,被郑国锋有力的手抓住,在剧烈的撕扯下,从领口到肋下,豁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惨白的灯光下,李维裸露出的左侧胸膛和肋骨位置,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郑国锋和小警察的动作同时僵住。准备再次扑上的快递员也像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李维左胸下方,靠近肋骨的位置,皮肤上赫然布满了数道深深的、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伤痕极其新鲜,边缘红肿外翻,皮肉呈现出一种暗红发紫的色泽,最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皮下组织。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青紫色的淤痕,如同被重物反复撞击、碾压过!有几道伤痕的形状极为特殊,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撕裂口,隐隐透出一种…齿痕般的轮廓?!
这些伤痕,与他手腕上那道新鲜的抓痕,形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呼应!它们像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图腾,粗暴地烙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极其惨烈的、近身肉搏的生死搏杀!
李维自己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狰狞暴露的伤痕,脸上的疯狂和绝望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所取代。那是一种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景象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牙齿咯咯作响。
郑国锋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他死死盯着那些伤痕,锐利的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些深可见肉的抓痕、那大面积的撞击淤青、尤其是那几道疑似齿痕的撕裂伤…这绝不是普通的打斗能留下的!这更像是…像是被某种力量远超常人的存在,徒手撕扯、疯狂啃噬留下的印记!
一个冰冷的名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骤然划过郑国锋的脑海——林晚?她一个普通的图书馆管理员,怎么可能留下这种非人的伤痕?除非…
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郑国锋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李维那迟到的报警、裤脚的红泥、悬在指节的戒指、还有眼前这绝非人力所能造成的恐怖伤痕…所有的线索,指向的似乎不再是简单的杀妻案,而是某个更黑暗、更难以理解的深渊!
5 深渊之痕
“铐上!”郑国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滞,“带回审讯室!立刻通知法医过来!快!”
小警察也被这恐怖的伤痕震住了,闻言才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铐。这一次,李维没有再反抗。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像是被自己身上暴露出的恐怖伤痕彻底击垮,任由冰冷的手铐锁住他的手腕。他低着头,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口中神经质地、反复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不会放过我的…不会的…”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寒意,在空旷的警局大厅里幽幽回荡。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冰冷的金属桌椅反射着寒光。李维被铐在椅子上,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让他冷得瑟瑟发抖,但更冷的,是他空洞的眼神和死灰般的脸色。胸口衬衫的裂口下,那些狰狞的伤痕在强光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郑国锋坐在他对面,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影子。他面前的桌上,放着那个装着断指的塑胶袋,旁边是李维那枚卡在第二指节的铂金婚戒,以及几张现场提取的、沾着暗红泥点的照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李维身上散发出的湿冷绝望混合的气息。
“李维,”郑国锋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看着这些伤痕。”他用笔点了点李维暴露的胸口,“告诉我,怎么弄的?谁干的?林晚?”
李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郑国锋脸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疯狂地摇头。
“不是林晚?”郑国锋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那这些伤,难道是你在城西科技产业园那片红泥地里,自己摔的?自己抓的?自己咬的?!”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强烈的质疑。
“红泥地…”李维像是被这个词烫到,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失去最后一点人色。他猛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抱住脑袋,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前天晚上,林晚出门后,你根本没吃安眠药睡着,对不对?”郑国锋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地撕开他之前的谎言,“你跟踪了她!你去了‘蓝调’咖啡馆!你看到她离开…然后你做了什么?你去了城西!那片正在开发的红泥地!为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我不知道!”李维猛地抬起头嘶吼,额上青筋暴跳,眼神混乱而狂躁,“我不知道什么红泥地!别问我!别问了!”他身体剧烈地挣扎,手铐撞击椅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不知道?”郑国锋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李维浑身一僵。“那你裤脚上的红泥怎么解释?整个市区,只有城西开发区有这种土质!技术科正在调取那片区域周边的监控!你以为你能藏得住吗?!”
他拿起桌上那个装着断指的塑胶袋,举到李维眼前,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还有这个!林晚的断指!包裹是在警局收到的,邮戳是本市的!寄件人知道你在这里!知道你在报警!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报复!寄件人是谁?林晚的‘闺蜜’王婷?还是…某个知道你在城西干了什么的人?!”
“王婷…”李维像是抓住了什么,眼神混乱地闪烁着,“王婷…她…她死了!早就死了!”他突然爆发出一种怪异的、带着哭腔的笑声,“三年前…车祸…死了!林晚…林晚她根本不可能去见一个死人!哈哈…死人…”
郑国锋的眉头狠狠一跳!王婷死了?三年前就死了?那李维之前说的林晚去见闺蜜王婷…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为了解释林晚的出门?为了制造一个林晚是自己离开的假象?
“林晚前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郑国锋厉声喝问。
李维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取代,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眼神惊恐地望向审讯室紧闭的铁门,仿佛那门外正潜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
“她…她没去哪里…”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涣散,“她…她就在家里…一直都在…”
“在家里?”郑国锋的心脏猛地一沉,“那前天晚上出门的是谁?!”
“是我…”李维的声音低得像蚊蚋,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是我…出去了…”
“你去了哪里?!”郑国锋追问,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城西…”李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那片…新挖开的地基…很深…很深的坑…红泥…到处都是红泥…”
“你去那里做什么?”郑国锋的心跳在加速。
李维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混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
就在这时——
6 黑暗归来
啪嗒。
审讯室顶上那盏惨白刺眼的日光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发出电流不稳的滋滋声。紧接着,光线猛地暗了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地挣扎了几下。
最终,彻底熄灭。
整个审讯室,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窗外暴雨的哗哗声和狂风的呼啸,瞬间被放大,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啊——!!!”李维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惨嚎!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远超他看到断指时的反应!
“灯!灯!!”小警察惊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郑国锋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反应极快,立刻摸向腰间的手电,同时厉喝:“冷静!待在原地别动!”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混乱中,郑国锋清晰地听到,李维那充满极致恐惧、如同梦呓般颤抖的声音,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她…回…来…了…”
紧接着——
滋啦……滋啦……
一种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在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外响起。
那声音,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坚硬而锐利的尖端,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刮擦着冰冷的铁门。
更新时间:2025-06-11 19:41:51